竹子因挺拔、孤傲、有节操为中国文人所喜爱,那一节一节的竹子在文人看来就是气节,从竹林七贤、王徽之、苏东坡到郑板桥,古代文人留下了许多与竹子有关的佳话。
苏东坡尤其爱竹,他笔下与竹子相关的诗句何止百首——“行歌白云岭,坐咏修竹林”“今日南风来,吹乱庭前竹”“欹枕落花馀几片,闭门新竹白干竿”“解箨新篁不自持,婵娟已有岁寒姿”等等,他的文集里歌吟竹子的句子比比皆是。当年苏东坡因为“乌台诗案”被贬黄州时,刚到这个南方小城,他就写下了“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的诗句,他写的与竹笋有关的诗句还有“残花带叶暗,新笋出林香”“相携烧笋苦竹寺,却下踏藕荷花洲”“长沙一日煨笾笋,鹦鹉洲前人未知”“林外一声青竹笋,坐间半醉白头翁”等。而人们所熟知的诗句“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更是把他与竹子、竹笋的密切关系提到了空前的高度。
苏东坡与他的表兄文与可更是因为竹子而结下了深厚友情。文同,字与可,北宋梓州永泰县人,自号笑笑先生,善书法和画竹,曾任陵州、洋州和湖州知州。《宋史》里记载,文与可“善画竹,初不自贵重,四方之人持缣素请者,足相蹑于门。与可厌之,投缣于地骂曰:‘吾将以为袜。’好事者传之以为口实”。缣素是古代一种可以用于书画的细绢,文与可却不稀罕,要用它做袜子。后来听说苏东坡到徐州任知州,文与可总算是抓着救星了,他给苏东坡的信中写道:“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袜材当萃于子矣。”彭城是徐州的别称,文与可顺势把那些求画者都推给了苏东坡。
文与可酷爱画竹,自况“朝与竹乎为游,暮与竹乎为朋,饮食乎竹间,偃息乎竹阴,观竹之变也多矣”,为了画好竹子,他常常深入竹乡观察揣摩,以墨色深浅描绘竹子的远近,米芾称赞他“以墨深为面,淡为背,自与可始也”,认为他开创了墨竹画法的崭新局面。苏东坡这样描写文与可画竹时的情景:“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庄周世无有,谁知此凝神?”与可也曾自言“竹如我,我如竹”,可见其对竹子的痴迷境界。在《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一文中,苏东坡记录了文与可教他画竹之法:“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蛇蚹,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从此,“成竹在胸”一词便成了做事之前有通盘打算的概称。后来文与可筑建墨君堂,苏东坡为其作《墨君堂记》以竹明志:“风雪凌厉以观其操,崖石荦确,以致其节。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群居不倚,独立不惧。”从此,文与可对苏东坡非常钦敬,并视为知音,他说:“世无知我者,惟子一见,识吾妙处。”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七月七日,天气晴好,苏东坡在湖州把久藏的书画拿出来晾晒,看到其中有一幅文与可的《墨竹》,而此时距文与可去世已有半年之久,忆起往日的欢声笑语,苏东坡不觉废卷恸哭。
宋人林洪的《山家清供》中有一则《傍林鲜》,记载了当年苏东坡、文与可和竹笋的故事:夏初林笋盛时,扫叶就竹边煨熟,其味甚鲜,名曰傍林鲜。文与可守临川,正与家人煨笋午饭,忽得东坡书,诗云:“想见清贫馋太守,渭川千亩在胸中。”文与可读后不觉喷饭满案。竹笋初露,就着竹叶点火煨熟,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画面,称之为“傍林鲜”,真是恰如其分:东坡尝云:“或为予言,草木之长,常在昧明间。早起伺之,乃见其拔起数寸,竹笋尤甚。”当时的文与可虽然是临川太守,却没有肉吃,中午与家人一起煨笋下饭,可见他是一个清官。
《说文解字》里曰:“笋,竹胎也。”竹笋是竹子从土里长出来的嫩芽,好竹者大多与竹笋的感情也不一般。竹笋清淡鲜嫩,一向为文人所喜爱,袁枚曾说“笋脯出处最多,以家园所烘第一”,李渔认为竹笋“清洁,芳馥,松脆”,蔬食之美全都具备。至于古人说的“笋不与肉为友”,那是高雅的吃法,是怕沾了肉后变了味。李渔论及竹笋的做法,认为一种是“素宜白水”,另一种是“荤用肥猪”。素则把笋用白水煮过后淋以酱油,清淡可口;荤则用肥猪肉与笋同炖,让竹笋充分吸收肥肉的甘腴,熟后把肥肉剔出,清汤食之,其味大美。
江南有一道名菜叫做“腌笃鲜”,即每年二月春笋上市时,用鲜肉、咸肉与春笋一起炖汤;“咕笃咕笃”,它们相互吸收,一点盐都不用放,一直炖到汤汁浓白、香味醇厚为止,等到满屋春笋的馨香飘散开来,一锅上好的“腌笃鲜”就能大快朵颐了,这种菜一直能从二月中旬吃到五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