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夏天,公路两侧的槐树树叶渐趋茂盛,绿树掩映下,目看那一个个圪崂、一条条沟壑、一座座房子,似乎都散发着浓浓人文气息。
当年读完《人生》《平凡的世界》,想着死活都要去一趟陕北,一是被路遥的文字所蛊惑,二大概是被这样的人文气息所蛊惑。
从北京一路往西,途经西安,辗转延安,奔赴开往清涧的火车,找寻路遥纪念馆,再越过一条叫做秀延的美丽小河,来到延川的梁梁峁峁,在大山的褶皱间拜谒了路遥先生的故居。
我站在路遥故居正对面眺望,中间隔着一条未命名的水泥路,放眼望去,路遥故居由一大一小两处房子组成,大房子有五孔窑,小房子有四孔窑。故居正后方是一座山崖,山崖大部呈“裸露”状态,一些裂痕清晰可见,故居斜对面许多窑洞都已坍废,大概是许久没有人住的缘故,显得十分荒凉。
我记忆中这个小山村,应该有10余户农家,60多口人丁,在这个季节应该还有疯长的黄蒿。
路遥好友白描先生曾在一篇文章里,描写过这个村落、这个故居,描写过路遥那饱经沧桑的养母。两孔土窑,一棵大树,一架磨盘,一群鸡,每天在老树下守望儿子归来的老妇人。回想厚夫先生的《路遥传》,路遥在此艰苦生活17年,他的养父母一直在坚守着这座贫穷的旧居。养父故去了,路遥故去了,村里人大多都搬走了,路遥的养母还坚守在这里,她坚守着自家的窑洞,坚守着这个破败不堪的小山村,直到2004年她生命的尽头。
想到那一幕幕场景,不知为何,我竟流下了眼泪。也许是为路遥,也许是为他那伟大的养母,也许是为这裂痕斑斑的土地。但不管如何,我流泪了,我把它定义为清澈的眼泪。
我缓缓走进刻着“路遥故居”的石碑,门虚掩着,一下子就能推开。新建造的三面石板院墙,整个院落整洁清爽,一片安静。几株槐树枝繁叶茂,其中一棵最大的槐树格外引人注目,我想象着路遥的养母常常站在这棵树下,望着硷畔下那条回村的黄土路盼儿归。大槐树的侧对面安放着路遥的雕像,正前方却安静地躺着一盘石磨,推磨的杠子在,一切仿佛都还在,只是推磨的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了,那盘磨再也无法通过自由的旋转,从村子里飞出一首首婉约动听的歌。我惆怅万分!
带着崇高的敬意掀起路遥养母居住的窑洞门帘,窑内简陋无比,几件破家具带着黑、土、旧的样子呈现在我面前,仿佛会唱歌一般向我讲述关于它主人的辛酸故事:“我的主人李桂英,曾生过三个娃,可惜都没养活,从清涧过继来一位7岁的小孩子,他的名字叫路遥,我的主人始终坚持让路遥求学,上了小学又读中学,路遥中学毕业那年,为了不中断他的学业,每到星期六,养母李桂英总要翻山越岭,步行十几里,把糠菜蒸成的“干粮”送到延川中学。后来,她家穷得连糠菜也没有了,老人家就只能拄着打狗棍在延长一带沿门乞讨,或者再将讨来的食物卖掉,换成银钱再供路遥读书……”
以前,我只是觉得路遥先生的作品,给我传递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让我骨头变硬,让我心肠变软。然而今天,当一段段文字变成鲜活的画面呈现在我面前时,眼泪毫无保留地一涌再涌。
我带着眼泪走完路遥故居的每一孔窑洞,窑内破旧,衣被薄而陈旧,一张裂痕发朽的炕桌,一只摇摇欲坠的灯台。窗纸、照片、图画应该是为了丰富窑洞不久前才贴上去的,院内槐树婆娑,野花烂漫。那孤独的一扇石磨,也许就是路遥家的重要生活资料。
在路遥故居前,我缅怀路遥先生贫困、孤独、悲壮的一生,也为那位苦难的母亲高歌。
伫立在路遥的雕像前良久,我对他讲了好长一番话。感恩路遥,他的文字指引着我的青年时代;感恩路遥,让我对“母亲”这个名词有了更深的体会;感恩路遥,让我有了这次不同寻常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