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那些葳蕤在山野的草木,一定是天空养育在大地上的文字,它们沐风沐雨,一日日生长成熟,像一首首迷丽幻变的歌,将流转的岁月从舒缓走向跌宕起伏,幻化出一曲曲绚烂迷人的山野谣。
山风是奔跑着的音符。它们不知是山野的哪只大手抚出的,从山间地头涌出来,挤进村巷,翻过墙院,穿过杨树林,绕着场院打滚,在废旧的草垛上舞蹈,歌吟着、弥散着。起风的时候,也是孩童们追逐奔跑的时候,他们三五相约,迎着风,顺着村巷你追我赶,没有目的,只是自由地奔跑着,追赶着风,又像是被风追赶着,笑声随风奔跑着,萦绕在村巷深处。跑到最后,风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孩子们的脚步就是什么时候停下的,这个,只有村巷两边的高树知道,高树上守望的鸟雀知道。
很多时候,风跑过去,山雨就来。斜织的山雨是多变的旋律。不知不觉间,雨云就盖过了村庄,盖过了青青瓦舍,在广袤的村野上空架起一座巨大的穹窿。不几时,斜了身子的雨丝就顺着瓦檐落下来,丝丝缕缕,如梦似幻,斜斜地举首望过去,就像密密匝匝斜织的古筝琴弦,树梢弹拨着,鸟雀的翅羽弹拨着,午后宁静的时光弹拨着。牛羊伸长了脖颈,试图将头伸出围栏,试过了几次,缩回了头,转几个圈,长长地哞叫几声,唯有这叫声不遮不掩地挤出了围栏,和着雨声悠悠扬扬地飘。山野万物浸润在雨中,湿了容颜,湿了梦幻,场院里的草垛上密密层层落了雨珠,悬浮着,垂挂着,晶晶亮亮的,眯缝着眼睛远远地望,那相互叠加的秸秆上似乎生出了一层细密的绒毛,随风拂动着,像刚醒过来的梦。
至于烟雨裹挟里的鸟雀,不必说,一定是抚琴的高手。我喜欢烟雨朦胧的村野,亦喜欢在雨中漫无目的地彳亍而行,很多时候,我驻足雨巷,静静地观望一群鸟雀上演音乐的盛会。麻雀们聒噪,却也给人无限的惊喜与莫名的怜惜,它们总是三五成群地落在人家的屋脊上,瓦楞间,此起彼伏地跳跃着,若灰色的斑点抑或音符,被密密麻麻的雨点敲击着,每隔几秒钟,它们就叽叽喳喳地叫几声,间隔几秒钟,又叫几声,从不停息,却也不紧不慢,似乎时间对于它们而言,就是在跳跃与鸣叫中度过的。灰鸽是乡村盛宴的歌手,它们一旦从悬崖边起身,就有着箭一般的速度,猛然俯冲而下,穿过村巷高处,突兀地歌唱一声,这歌声就久久地回荡在村巷上空,像男高音,高亢有力,让人心中充满了力量与憧憬。
当然,在这样的境界里,少不了荷锄而归的人,沿着村巷漫步而来。村野的暮色就跟在他们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他们不紧不慢地拐过村巷,在门前的草棚里立了锄,转身走进庭院,暮色就跟进了庭院。这时候,厨房里传出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饭菜的香气从窗棂间弥散出来,在整个庭院里氤氲着,香气袭人。屋顶的烟囱里,草木香气的炊烟还在幽幽咽咽地萦绕着,不肯散去。对屋的灯亮起来了,暗夜如期而至。
夏日山野,不就是一幅镶嵌在大地之上的巨幅册页么?山峁沟梁,流淌着的,不就是谣曲的音符么?在诗意的眼眸里,在半睡半醒的夜梦里,唤你的诗情,化你的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