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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捞鱼
■张炳峰
   开栏语:
  九曲黄河,奔腾向前,以百折不挠的磅礴气势塑造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民族品格,是中华民族坚定文化自信的重要根基。黄河流域构成我国重要的生态屏障和经济地带,保护黄河是事关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千秋大计。
  黄河流经延安,并有着大大小小10余条支流,滋养着延安儿女,孕育着一个个美丽家园,形成了独特的地缘文化。对于延安儿女来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河流,气势恢宏的黄河壶口瀑布,被誉为中国革命母亲河的延河,滋养人文始祖的沮河,还有北洛河、仕望河、清涧河、葫芦河、杏子河……这一条条河流珍藏着我们割舍不断的记忆,承载着我们美好的家园情怀,印证了历史变迁与时代发展。那么,就让我们说出你与河流的故事,共同致敬河流,共同保护我们的母亲河。 
  
  黄河捞鱼是黄河沿岸村民最浪漫的事。
  黄河捞鱼的工具叫捞头。捞头由捞头把、捞头圈、捞头网构成,因捞鱼先捞头部而得名。
  捞头制作工序简单。选一根丫字形酸枣树大枝当捞头把,把杆约一把粗一丈长,丫字根部拿铁丝扎紧,燃一堆羊粪火灰煨熟枝丫,两人再合力把两枝丫交叉扎圈定型即为捞头圈,用纳鞋底的白线绳织捞头网,网口捞头圈大,网深一米左右,网格半寸见方,网兜圆锥形状。将捞头网系扎在捞头圈上,一把捞头就算制作成功。
  黄河捞鱼振奋人心,季节性强,是黄河沿岸男人的美差。
  黄河两岸村落星罗棋布。我的老家位于黄河沿岸狭长地带的大梁山土石山区——秦晋大峡谷西岸,上游距壶口瀑布不足十公里。传说大禹治水时期,古梁山被黄河切开,陕西境内的叫大梁山,山西境内的叫吕梁山。两岸村民传承着大禹治水的智慧和敬业精神,苦巴巴地活着奋斗着,一代又一代传承着“守河人”山上耕作、黄河捞鱼的传统。
  每年农历六、七月汛期,黄河中上游大暴雨引发洪水。洪流怒吼着惊动沿岸村庄,“河涨了——捞鱼了——”一声呼唤,男人们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迅速撂下手中活计,取下寒窑囤架上的捞头扛在肩上,不顾一切地冲向黄河滩。
  宁静的村庄瞬间被黄河涨水的喜讯唤醒。未成年的孩子们哭着闹着要跟大人去黄河捞鱼,呵斥声、劝阻声、叮嘱声,家家几乎同时开火。地里的、场里的、院里的男女老少走跑如飞,温顺的狗儿好奇地追着主人跑,懒散的驴子似乎也凑起热闹,翘起尾巴扯着嗓子此起彼伏地欢叫,整个村子沸腾得就像黄河在咆哮。
  女人们乐意收拾男人捞鱼走后撂下的活计,残局有正在耕地的牛、未打完的麦场、没吃完的半碗饭……她们的神经同样被黄河捞鱼刺激着、兴奋着。在相互招呼诉说中,有咒骂的疼爱,有抱怨的骄傲,有牢骚的担心,其实都是满心期望自己的男人捞到黄河鱼,美美地改善一下苦焦的日子。
  黄河鱼种类繁多,有上百种。老家人捞到的黄河鱼多是鲶鱼,偶有鲤鱼和其他叫不上名字的鱼。
  黄河鲶鱼周身无鳞,身体表面多黏液,头扁口阔,齿尖细小,上下颌有四根胡须。鲶鱼营养丰富,肉质细嫩,美味浓郁,刺少、开胃、易消化,特别适合老人和儿童,现已成为鲜有馈赠品。
  陕西黄河鲤鱼属于黄河“五大名鲤”之一,主要产于境内黄河干流及其重要支流河段,以黄河干流河湾地带的陕北神木、府谷、延川和关中东部的华阴、潼关等市县河段产量最丰。金鳞赤尾,体形梭长,口小唇圆齿无,肉质细嫩鲜美,含有丰富的人体全部必需的8种氨基酸和4种鲜味氨基酸,以及大量铁、铜、锌、钙、镁、磷元素。
  老家人捞得黄河鲤鱼,经常会作为最贵重的礼物,送给老人和病人享用。
  黄河捞鱼是运气活、危险活、技术活。捞到黄河鱼的男人是老家人喜欢称赞的“英雄”。
  每次黄河涨水,洪水裹挟着大量泥沙涌入黄河,流经支流河川口和干流河湾地带,大大小小的鱼儿被整窝整窝冲起。鱼儿喜争上游,因吞吐洪水耳塞灌进泥沙缺氧,晕头转向顺河向下漂游,且拼命向岸边浅水区游,自然好过了手持捞头守河待鱼的男人们。
  所谓运气活,就是黄河涨水有时有鱼有时无鱼。一般情况下,中上游榆林、延安或者河对岸山西境内连降暴雨,引发支流洪水导致秦晋峡谷这一段黄河涨水。黄河每年第一次涨水时,因洪水含泥沙量大,两岸村民最容易捞到黄河鱼,所以老家人十分看重头河鱼。
  所谓危险活,就是黄河涨水时下游无法预测中上游洪水流量。黄河涨水疯狂凶猛湍急,巨浪拍击着两岸,整个河面像连绵起伏的山脉向前涌流。站在黄河边捞鱼的男人们时刻警惕着向后退,以防不安全事故发生。前些年黄河涨水,时有人畜尸体从上游漂流下来,曾有上游捞鱼人不慎掉进黄河,侥幸被下游捞鱼人救上岸的事发生。
  所谓技术活,就是黄河涨水时鱼儿被冲走,黄河落水时容易捞到鱼儿。阴天可相对长时间捞鱼,太阳一晒鱼儿就游到深水区了。洪水中的鲶鱼露背一线黑,鲤鱼露鳍尾巴摇。捞鱼时为防止惊动鱼儿,不许讲话只可比划,用捞头提前对准鱼头,进网瞬间抄起,鱼儿活蹦乱跳在捞头网里挣扎。
  黄河岸上的“守河人”从小胸中就有条黄河,他们大气宽容,勤劳朴实,善良厚道,勇敢坚强。
  十二岁那年,我跟随父亲跑到黄河滩看捞鱼,第一次亲近母亲河,心潮澎湃。黄河浊浪滔天、振聋发聩。赤身裸体的男人们纤夫般站在黄河边,洪水没过膝盖,全身黄河泥沙,手持捞头死死地盯着眼前河面,生怕一不留神让水中冒出的鱼儿溜走。几个会浮水的男人,胸前压着羊皮筏子,浮游到深水区捞大鱼。
  捞出最大的鲶鱼和鲤鱼有十几斤重,鲤鱼就像小时候年画上的一样。捞到黄河鱼多的男人,经常会分一两条鱼儿送给没有捞下的人共享。
  捞鱼男人的倦意被满满的收获冲淡,兴奋地扛着捞头挑着鱼,竞相讲述着荤话和捞鱼时的惊险,谈笑间爬上陡峭艰险宽阔的大峡谷回到家,得意地把鱼儿交给自己的女人洗杀煎煮。
  于是,两岸炊烟起,黄河鱼香飘。
  后来,随着黄河沿岸工业化、城镇化、产业化快速推进,黄河支流水流量锐减,水质不同程度受到污染,捞到黄河鱼的机率逐年下降,绝大部分“守河人”进城落户。好消息是在今年9月份爆出来的,黄河流域生态环境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上升为重大国家战略。也许,不远的将来,黄河水常年变清不再是传奇。黄河捞鱼也许会成为历史,但是黄河鱼的开发前景却有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