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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掌
■曹文生
  在以前,尽管有狗护院,人心也不安稳。许多人家的院墙,是土墙,也有一些条件好的,是红砖掺泥土垒成的。看似坚固,实则和土墙一样,挡不住贼。
  母亲说,再高的院墙,挡得住好人,挡不住坏人。许多人,为了安心一些,便在墙头上嵌一些碎玻璃,或者栽一些仙人掌。似乎,我言说的重心,回归正道了。一墙的仙人掌,是属于乡村的。
  在城市,仙人掌是贵客。
  一些人,喜爱养花,便也养这仙人掌,每天根据天气,搬进搬出,也不嫌累。每当乡下人,说起城里人这些细节,都捂嘴笑,在他们眼里,城里人太矫情。
  乡下人种仙人掌,是粗枝大叶的,他们相信这植物,不需要经营,也会活下来,这是祖辈口头相传的话,这仙人掌,算得上是草中仙了。
  在乡下,没人会在意一株仙人掌的死活,从把它扔在墙上的那一刻,这仙人掌,注定要孤独一生。
  一株仙人掌,将叶子退化成刺,似乎与日子耗上了。雨来,身子肥厚些,颜色青翠些。旱天,身子干巴些,全身只剩下刺,一个乡下的世界,是属于它的。
  这墙上的仙人掌,是护院的神。
  许多人,惹不起这植物一身的刺。这刺,入骨太疼。所以乡村的贼,也避墙而走。在乡村,只有仙人掌,可以目空一切。
  它在墙上,可以洞穿一个乡村的格局。
  乡下的仙人掌,是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看似沉默,实则有坚硬无比的锋芒,或许,当一些东西一无所有,只剩下锋芒的时候,这植物,多半修炼成佛了,这仙人掌,是植物中的佛。
  我喜欢乡下那些盘踞高处的植物,瓦松在高处,用仁慈去救济人的疾病,而仙人掌,用坚硬去拯救一个乡村的贼气或贼心。仙人掌,进不了柴门以内的世界,也只能在墙头上,注目院子里的悲凉与欢喜,一个老人,被四个儿子,抛弃了,这人心,比仙人掌的刺,还硬一些。
  小时候,看见仙人掌,母亲便教育我们躲着它,不要招惹它。或许,我们对于母亲的提醒,当做耳旁风。儿时的我们,在仙人掌开花时,也会采摘一朵。
  这仙人掌,开花结果。这红彤彤果实,很甜,我们都喜欢吃。一株植物,一身的刺,却举着一片红色,让土灰些的乡村,多了一些喜庆。我喜欢的乡下,有这植物与人针锋相对的世界。也许,越是孤独的事物,越会开出绝望的花朵,这花朵一定用尽一株植物所有沉默的时间。
  乡下的世界,是属于孩子的。大人的心思,在庄稼地里,孩子的世界,在村里那些杏啊、桃啊身上。
  乡村的地图,是记忆画的。一个个孩子,不用想,也知道谁家的墙头,长着一片仙人掌。每次放学,他们一个个审视,如果哪家的仙人掌开花结果了,他们便乐透了。在清淡寡味的乡下,这仙人掌的果实便是上天赐给的奖赏。
  每次,我都会给小脚的祖母留上一个。这是乡村里最美好的温情。
  后来,故乡的院墙越来越高,这墙头都是水泥堆砌的,再也没有土气了,这仙人掌,再也不见了。一个人,对于乡村的怀念,被时代的变革,冲垮了。
  或许,在乡下,只有那些老院子,已经没人居住了,但是这墙头上的仙人掌,确实一年比一年旺。或许,它们在替它的主人,固守着一种最原始的活法。院墙是土墙,房屋是蓝砖蓝瓦,这乡村的古朴,还是旧模样。
  当我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回归时,却发现乡村的世界,变了。突然在一片明净的楼房里,遇见一个老院子,墙头上那些仙人掌,就像失散多年的老朋友,我突然觉得,我的根,拴在上面。 
  这仙人掌,像一个招魂帖,让一个人关于乡村的魂灵,一点一点靠近。一个人,先打开一个村子的格局,再打开一个院子的格局,然后便是赵钱孙李式的年复一年了。或许,一个人,对于乡村的好感,来自于儿时,只是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守着儿时,它在城市的裂变里,越来越怀念过去的味道,炊烟袅袅,飞鸟归拢一起,把一个乡村的诗意,活在中原。
  或许,对于一株仙人掌的回忆,是苍白的,我通过一种苍白,去揭示一种丰腴,那个乡村的世界,是实在的。
  如今,我感觉自己越来越空,一个人活了三十年,在一个小城里,再也遇不见,一个乡村的平静了。
  父亲去世以后,母亲越来越像一株仙人掌,她越活越孤独,但是外表却坚硬无比,她不希望自己的身体,成为子女的累赘,一个人拼命地隐藏细节。
  在故乡,我每次回去,都会遇见一些虚的事物,也会遇见一些实的事物。实的是仙人掌,会切切实实唤起一个人的童年,虚的是母亲,她把自己活成了仙人掌,让我在背负石头的远方,心生愧疚。
  一个人,被贫穷吓怕了。
  我在异乡的土地上,感到孤独,时常被日子抽打。或许,自己和母亲,都活成了仙人掌,一个在他乡,一个在故乡。彼此相念,却从不说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