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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 曹文生
  这一夜,日子就不安静了。
  或许,不安静的日子,是从白天开始的。
  母亲几天前,就开始督促我去剃头了,在正月,是不允许剃头的。听说,这是习俗,具体从哪里来的,我也说不清楚,反正祖辈都是这样过着,我也是。在除夕前,要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剃头、洗澡,把一身的灰垢,都还给旧年。
  人们常说,百人百性。一些人,是急脾气,中午刚吃过饭,就匆匆忙忙地贴春联了。还有一些人,慢性子,天都黑了,灯火已经照亮了村庄,他才慢悠悠地去贴春联。我们一家都是急脾气,在故乡,人们常说我们着急慌忙地想过年。
  母亲常说,现在是新社会了,又没有人要债了,还贴春联那么早干嘛?可是我们就是沉不住气。
  古人,挺有意思,要债的人,只要看见人家春联贴了,就安静地走了,不能在春节破坏了人家的团圆。当然,也有黄世仁那样的,把一家人弄散了。
  祖母常说,春节是一个善日。
  我村地主多,有一些心善的地主,看不得穷人过年揭不开锅,常在深夜,让家里人悄悄地把粮食放在穷人家的窗前。或许,这是一个关于地主的另一个方向,以前认为地主都是电影里那些无恶不作的人,其实想想也是,每个人每种性情,人心也应该有不同的走向。就像流水一样,会流向不同的地方。
  没事的时候,读《东京梦华录》,看到腊月盛况,便觉得挺有意思。他们不过腊月二十三,而过腊月二十四,这一天,称为交年节,旧年和新年,在这一天相交接。民间烧纸钱,这天晚上,请僧人、道士诵经。用酒糟涂抹灶门,叫做“醉司命”,在床底下点灯,叫做“照虚耗”。遇到大雪天,就摆开宴席,堆雪狮。
  说来惭愧,我虽生在汴梁福地,却对北宋的风俗并不了解。现在的节日,也找不到一点古代的影子了。在乡村,腊月二十四,也没有人过了。我们过得最隆重的,便是除夕。
  门神,看着大门,一切鬼神都进不来了。记得有一年贴门神,我将门神的位置贴反了,本来应该是两个门神眼睛朝里,看着大门,我却让他们看向远处,被父亲狠狠地骂了一顿,才算记住了贴门神的规矩。
  这天晚上,要祭祖。
  画像摆开,香火点燃,水果也一盘盘摆开。我们一字排开,磕头,用这种方式和祖先接近。乡村,是血脉相连的乡村,是族谱上的乡村。
  但是,也有另类。唐代的贾岛,在除夕夜,不祭祀祖先而是祭祀诗,这真是一个爱诗到骨子里的家伙。
  虽然,我不知道祖先来自哪里,但是从过年祭祀的隆重方式,我们可以知道,祖先在我们的生活中,是一直存在的。
  过去,我是不知道祭祀的,每次看父亲让我祭祀祖先,我还笑他迷信。自从学了鲁迅的《祝福》后,才觉得中国的除夕夜,全国各地都在祭祀。只不过,鲁镇的除夕,是鲁镇的,在中原乡下的村庄里,有一群被麦子喂饱的人,在亲近着属于他们的故事。
  除夕,夜好像也黑得不浓了。
  平日,这夜黑得有点粘稠。一到除夕,夜黑得有些可爱了。或许是灯火太盛的缘故,这夜色总觉得不纯。
  你看,那些红灯笼,在乡村里多么温暖。我喜欢灯笼,认为它是代表中国味道传统的旧物。另一个是春联。没有这两种事物,年就少了趣味。
  每次读《大红灯笼高高挂》,看到那鲜艳的红灯笼,便想起了故乡,或许故乡也有。在中原,人生起火,围坐一起,说着一年的事,想着明年去哪里打工。
  远处,有一群孩子,在放宫灯,这些灯,越升越高,红艳艳的,最后成了一点,像流星一样,顺着北风往南飞去。
  许多人,添了一次柴,快要熄灭了,又添了一次,明天,就没时间好好聊天了,乡下的新年,不过是酒水里的新年。故乡的人情,离不开烟酒二字。人散场时,多在十二点了。
  一些人,便开始回家守岁了。他们围坐在饭桌旁,边吃边聊。这样其乐融融的日子可是不多,一开春,人就像飞鸟一样,都飞走了。
  孩子们在看春节晚会,或许这是一道开胃大菜,上了年纪的人,不喜欢看电视,他们就和孩子坐着,说说这一年的日子。也有一些人,实在熬不下去,头一歪,睡着了。
  乡下人,喜欢热闹,年越热闹,他们便觉得越快活。如今,过年待在家里的人多一些,孩子也是,吃过饭就看手机、看电视。
  在宋代,年是比较热闹的。据宋人吕原明《岁时杂记》记载,在除夕夜阑将明之时,孩子们会走出家门,竞相奔走,遇人就猛叫一声,若对方回应,孩子则兴奋地说:“卖与尔蒙懂!”或许这是一个恶作剧式的过年方式,当时的人,会乐此不疲地玩这个游戏。今人,看这个游戏,会觉得很小儿科,挺没有意思的。
  不过,我倒觉得宋代人保持着童真。
  如果一个人,过早地成熟,那么便会少了诸多的童趣。或许,文人也是,所以,在古代的文字里,我们会发现文人身上有诸多意趣的一面,而今人身上,太少了。或许,只有喝醉的时候,一个人,才能将自己真实的一面,显露出来。
  这天夜里,鞭炮,在村庄里回荡;烟花,又在村庄上空开出花朵。
  除夕,只有团圆,没有离别,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