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制作鞭炮也叫擀鞭。我有个远房二叔,是个擀鞭的高手。他擀的鞭引信长,点燃,哧哧,哧哧哧,往地上一丢,或向空中一甩,响声很脆,响后冒一股烟儿,味道好闻,我们都爱放他擀的鞭。
二叔是个地道的种田人,个儿不高,长得魁实,力气不小,二百来斤的东西用手掂掂,挑起就走,好像毫不费力。种田之外,二叔不大安分,打鱼、木工、烧砖,什么都去干一干,尤爱打猎。秋里,庄稼一收,取下挂在墙上的猎枪,吹吹、擦擦、瞅瞅,上了火药,跟着一帮猎人满山跑。一跑,半个月不见人影儿,一回来,好家伙,五六个人,三四条狗,叮叮当当、浩浩荡荡回家。二婶哭笑不得,这么多人要吃要住啊。还好,这些人好像并不那么讲究,吃啥都行,安排住哪家也不挑剔,有的好两口,但酒量似乎都不大,吃罢喝罢,呼呼大睡。打猎有时收获大,兔子、野猪、野羊、黄麂子,大大小小,挑着的,抬着的,逶迤而来。有时什么也没有,空着手。
说是猎枪,其实乡下都叫土铳,这种铳火力不大,要用到火药。火药那时管得不太紧,到集镇上买并不难。入冬了,二叔打猎之外,喜欢擀鞭。他擀的鞭,我们称为土鞭,与小卖部或地摊上买回来的洋鞭一比,只能说它“土”。
洋鞭外面都有一层包装纸,防潮用的,用手提一提,鞭纸哗啦啦响。二叔擀的土鞭没有这道包装,擀好后,铺到太阳底下晒晒或火旁烤一烤,响声比洋鞭大、脆。洋鞭响后炸一地红的或紫色的碎纸屑,很好看。土鞭的纸屑有些不成看相,白的、灰的、黄的,杂乱一地。这些纸屑来源成分复杂,有的是旧报纸,有的是竹子制成的火纸,有的是我们用过的旧书或作业本,凡是能用来擀鞭的,二叔都收集来派上用场。
土鞭与洋鞭还有个不同,洋鞭引信短,放时,啪啪啪,嘭嘭嘭,节奏快,一挂鞭,三下五除二,刚听出点儿响劲儿,没了。二叔有意把引信留得长长的,交给小孩放,安全。还有一好处,放的时间长。
乡下人有意思,干什么总喜欢暗中比一比,较较劲儿,放鞭也不例外,看谁家放的大、放的响、放的时间长,尤其是除夕晚上新旧年交替时,都会放一挂大鞭,好像放的越大、越响,来年一定会发大财似的。
二叔每年除夕晚上放的那挂大鞭,我们一帮孩子是一定要去看的。夜里十一点多,我们早早地围在二叔的院子里,远远地看见二叔搬出两条长板凳来,不一会儿,抱出一大盘土鞭来,铺在板凳上。十二点整,二叔的鞭响了,四周的鞭声此起彼伏。自然,二叔的鞭放响的时间最长。放完了,他高喊一声:“娃子们,捡鞭啰!”我们一哄而上,在地上抢那些没有响的鞭,但收获往往不大,因为二叔擀的鞭紧、实、硬,加上放前在火旁烤过,没响的不多。
二叔擀的鞭除自家放外,也卖,但买的人并不多,可能因为太“土”了,放后的纸屑没有洋鞭那样让人爽目,但这并不影响二叔对擀鞭的喜好。我们以拜年的名义找他要,或用旧书本找他换,都不会空手,有时给十几个,有时几十个。年根儿下,我们一帮半大不小的孩子走走,放一个,走走,放一个,炸土、炸草、炸公鸡,那响声听着真是带劲儿,从腊月一直放到正月。
乡下放鞭可不是想放就放,都有规律可循的,一般逢年过节放,红白喜事放,敬神祭祖放,杀猪宰羊放,其他时间很少放。一放,左邻右舍、房前屋后、亲戚朋友,都来凑凑热闹。遇到红白喜事,还要凑份子,吃场子,热闹上好几天。这时放鞭,配上人来人往,真是很能烘托气氛。鞭,让乡下多了生活的气息。
前些年,因为治安需要,二叔的土铳被收走了,街上再也买不到火药了,那些众人挑抬猎物的喜悦和走走放个二叔土鞭的场景只能成为脑海里的难忘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