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皴裂的老榆树下看天，天空清透得如此坦然深情。
　　几絮云彩腹下，两只鹰徐徐盘旋。它们为什么要飞得那样高呢，高得让尘世之人感到羞愧。
　　老榆树旁是座破败的龙王庙，村人说龙王庙旁住着一条丈二长的青蛇，有不少人都见过，但青蛇从不伤人。
　　老榆树前方的洛河缓缓地流淌。虎斑蝶和昆虫在河边草地和野花丛中各寻心头所爱。
　　老榆树后方就是象咀，一壁弧形的狭长红砂石从山体探伸出来，像大象正伸鼻去洛河里吸水。
　　石山湾被风雨剥蚀得陡险奇俊，石壁上遍布老藤色和石青色的苔藓，顶上行人难立，却倔强地举出两棵杏树。石缝中有不知更替了多少代的蝎子、蛇以及体态优美的小蜥蜴——关于象咀，它们知道的肯定比人多。
　　这象咀半搂一个小村，进村小路两侧皆生有密密的荨麻，茎叶若触人肌肤，即刻痛痒难忍，如同蜂蜇，村人都有些自得地叫它们“照村草”。
　　夏日里，村里的老人赶着牲畜去河边溜达或放牧，孩子们在废弃的磨盘上用石块画神秘的方格子，又随手捡来石子做棋。
　　玩的是老虎吃羊。一忽儿听孩子叫道“两个老虎太少了！”一忽儿他又叫“羊二十四个哩，沾光着哩！”
　　有些方格子很早以前就有了，划痕很深，深得能盛雨水，颜色也古旧，像天文星宿，像古时城池地图，也像神秘的符咒。
　　村里八十几岁的高老汉看到有外来人在老榆树下消遣时光，就走过来攀谈。让他讲些象咀的传说故事，他想了想，说，好像没什么传说，若真想听，倒是有几件他亲眼见过的真事。
　　高老汉讲道，曾有村妇带孩子去石山顶上掐野韭菜，一不小心失足坠崖，四个孩子一急，也跟着娘亲跳了下去，后来村妇被人用木板抬回来睡了二十几天便行动自如，她的四个孩子竟全部安然无恙。
　　听者将信将疑，这象咀的石崖少说也有三十丈吧，掉下去哪还有命？
　　高老汉急了——老汉我可不是在这吹牛！对面住着的一个男人也是不小心摔下山崖，除了手臂被划破之外没受一点伤……不相信你们去问！这是个不伤人的石崖哩！
　　高老汉讲到这里，突然记起了他縻在河滩的驴，转身小跑着就往河湾去了。他像是知道讲的故事必然会引发怀疑或赞叹，但若是怀疑，他肯定不服！因为从背影看去，他的脖子硬硬地梗着。
　　老榆树下的人确实议论了好久，大家都觉得高老汉讲得最精彩的一句就是“这是个不伤人的石崖哩！”
　　这句话一下就道出了天地原本的仁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