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是我幼时村里玩伴的别名,也称绰号。他的这个别名,曾让所有的小伙伴都艳羡不已。在陕北大地上,“闯王”无疑是冠绝天下的。而在我们那个四面环山、中间一马平川的村庄里,闯王就是领袖。我们一大群小伙伴,就是他的马仔,他的粉丝。
闯王除过头大外,身体其他各处均短小。一年四季基本不洗脸、不洗手。手上的污垢从手腕开始,一直延伸到手指上,唯手背上露出一小块又嫰又细的白肉皮。脸部的口水包,不知是不是小时候被父母亲吻过度所致。开口说话或笑,就有“银河”流泻。闯王有时会从海则滩揽些碱性白色浮土回来,到井道的饮驴槽子里洗头,说这样最御火。闯王最自鸣得意的是,双手心中间各横卧一条直直的手纹。他神秘地说,占卜先生贺聋子看过,说是折腰手。谁长这样的手,要么占山为王,要么落草为寇,反正是成大事的料。闯王经常对我们说:“不要说人,即使一头犍牛,他也一巴掌就可扇死。”所以,每当他举起手臂时,我们个个噤若寒蝉。
闯王尽管属本村大姓,但率领的都是小姓杂姓的娃们。夏天炎热季节,他会唆使我们骗过家长跑出来,聚拢在一起。至于玩什么、如何玩,一般都唯他马首是瞻。毡匠渠的后沟掌,有长约五十多米的滑坡。他在前面开路,我们尾随其后。他说,民国十八年前,这里闹饥荒,吃撑死了一对合阳籍的父子俩——毡匠。毡匠没有吃过陕北的糜子糕,饿过了,没刹住,把肚皮都撑破了。闯王说他魂福硬,变成饿死鬼的毡匠不敢上身。到了滑坡上头,闯王脱掉裤子上衣,示范着边踩边溜,几个来回,一条壕沟即刻成形。他心细如丝,一旦发现冰草等植物,总是抢在我们前面将其拔除,免得我们背后受伤。就这样,整个晌午,我们七八个半大小子,在他的带领下,循环往复,乐此不疲地溜着绵土洼。
闯王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绝活是造“洋火枪”,如果能上了军工院校,说不定会成为“两弹一星”式的人物呢。七十年代末,下乡进村的电影大多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影片。闯王受此影响,黑夜里召集我们在生产队圈牲口的烂大窑里开会。我举着卸了头盖的手电筒,在烂窑的墙壁上,映衬出闯王硕大的头影。他在窃窃细语,让L用木杆装上钩子,从磨坊里偷岀机器的链条;让我利用身材瘦小的优势,从我家附近的生产队库房里,窃取得一条架子车里带。我们获得这些物资后,纷纷送到脑畔的一个小窑洞里。他就开始用简单的工具进行加工,那声音叮当作响。一个时辰后,一副漂亮的“洋火枪”就成了。晚上,他会带上我们,潜入生产队的羊圈里,用手电筒照着屋梁之间的缝隙,那里卧有麻雀,一搜一个准。闯王用插着火柴棍的“洋火枪”,对准麻雀的眼睛,一个一个地枪杀这些小生灵,吓得我们大气也不敢出。有时他还会变个花样,用煤油浸湿麻雀的双翅,点着,放飞。我常常担心那个飞翔的小火球会引燃生产队的粮仓,那可是全村人的口粮啊!
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我和村里的孩子,大都与闯王为伍。他的身上有一股无往不胜的勇气,成为我最欣赏最崇拜最想成为的魅力男神。他会在某个下午,纠集一大帮孩子,守候在生产队的牲口圈门口,等待铡玉米杆的饲养员一走,“轰”地一声,跳在铡碎的玉米杆堆旁,用豁牙剔皮,吮吸玉米的汁液。有时吃得多了,导致队里的牲口都不够吃。第二天,队长发现玉米杆少了很多之后,知道是闯王干的,气得直骂他是个“灰小子”。
四十年后的一个初夏,我信步在家乡的路上。电话响起,是闯王打来的。说他被人冤枉了,要我帮他讨个说法。而我想起的都是他儿时顽皮的身影和那些往事。时过境迁,我还能够认识那个“闯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