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2月,我和同学王琳、张雅玲、李秀云一起来到陕北延安下坪公社庙沟大队插队。队里安排我们住在社员高培智家的一口窑洞里。
高大伯40多岁,个子不高,特别朴实善良能吃苦。高大娘个头偏高,长脸大眼睛,宽宽的额头,高鼻梁薄嘴唇,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说话做事干脆利落,精明能干,家里的日子在村里也算过得比较好的。
初到村里时,我们和乡亲们都不太能听懂彼此的语言。高大娘说:“你们北京娃娃说话喳喳的,像鸟一样,太快了,我们听不懂。”可我们觉得大娘说话又快又脆。
第一次离开家独立生活,我们有很多事情都不会做,大娘家的大女儿名叫山沟,就成了我们的老师和朋友。山沟和我们年龄相仿,圆圆的脸盘,细细弯弯的眉毛,大眼睛,很漂亮。我们很快就和山沟学会了做陕北饭:把洋芋切成小块,和小米一起煮,快熟的时候,再加上炒好的酸菜,放点盐,一道地道的陕北和菜饭就做好了。玉米加上麦麸和谷糠,磨成面,蒸成糠窝窝。虽然不是很好吃,却能节省不少粮食。大娘的大儿子小名叫牛,不太爱说话,每当我们和村里人一起聊天时,他总是站在边上,听我们讲北京城里的新鲜事。这时候,你如果问他几句话,他还会脸红,是个很腼腆的后生。
大娘家里,除了五个娃娃,还有几只鸡,一头猪,一只大白狗。这只狗很是健壮,也非常聪明能干,每天尽责尽力地看家护院,还会帮大娘照看几个孩子。大娘偶尔在窑前晾晒一些粮食,大白狗会守在边上,随时赶走过来偷吃的鸡和麻雀,有时整整一天,也绝不会懈怠。我们几个都很怕狗,尽管大娘再三叮嘱大白狗不要咬北京来的娃娃,可我们还是怕它。
初来乍到,生活上不免缺东少西,因此经常到大娘家里借东西。每当这时,大白狗虽然不叫唤,却会龇着牙,瞪着眼睛盯着我们。一天,做饭时没有柴了,我观察了一下,没看见狗,就去大娘家的柴垛上拿了一把柴。一转身,大白狗正瞪着大眼睛盯着我呢!吓得我扔掉柴,“妈呀”一声就往回跑,大白狗追在后面叫了起来。牛儿听见声音,就拿了一把柴给我们送了过来。
天天吃着糠窝窝,不免想念起北京的饭菜。我们终于决定“奢侈”一回,蒸一锅纯玉米面的窝头。于是就和了一盆黄灿灿的玉米面。为了做饭,我们几个人就去井边挑水。村里有两口井,一口石头井,水质好,离我们远点,一口离我们近些。说是井,其实就是一个大土坑,要用瓢把水一点点地舀出来,倒在桶里。一不小心碰到坑底,就会把水搅混。那会儿,我们还没有练好本领,担水时还得几个人合作才行,常常是一个人在中间担,两个人一前一后扶着水桶,以防桶摇晃,把水洒出来。当我们费力地爬上山坡,忽然看见大白狗从我们住的窑里跑了出来,我们心里很奇怪。“不好!”王琳大叫一声。赶忙放下水桶,冲进窑洞,“承芳、雅玲你们快来呀!”我们急忙跑过去,只看见灶台上面盆的盖子掀在一边,盆里光光的,一盆玉米面不见了踪影。“大娘,大娘,你快来呀!你家的狗把我们的玉米面都吃光啦!”大娘慌慌张张进来看了一眼,转身出去了。紧接着就听见大白狗凄厉的惨叫声。
这以后许多天,大白狗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一看到我们就灰溜溜地跑开了。我们都忽然觉得大白狗也很可怜。那会儿,人都吃不饱,偶尔有点剩饭,还要喂鸡、喂猪,到了大白狗这儿,也就是半盆刷锅水,它可能从来就没有吃饱过啊!
我们开始慢慢地接近大白狗,吃饭时也会给它喂点东西。渐渐地,大白狗和我们亲热了起来。我们再到大娘家借东西,大白狗也不再盯着我们了,偶尔还会冲着我们摇摇尾巴,以示友好。
一天,吃罢晚饭,我们几个坐在窑洞前的碾盘上唱起歌来: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
大娘从窑里走了出来,双手拍打着大腿,“哎呀呀!你们这些北京娃,不敢坐在碾盘上啊!哎呀呀!”我们继续提高了嗓门: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大娘哎呀呀着,回窑里去了。
几个小孩子在我们身边跑来跑去,大白狗静静地卧在一边,听我们唱歌,丝毫不理会大娘的哎呀呀,它已经完全把我们当自家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