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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花花》之蓝
刘成章
  《蓝花花》是陕北最美、最有名的一首民歌,走遍全国,只要是有点文化的,可以说是无人不晓。本来,这首民歌从延安鲁艺师生们收集整理到印在何其芳、张松如(公木)编选的《陕北民歌选》中起,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前,作为歌名和歌中人名的蓝花花,均是钢铸铁打的此三字,不曾有任何含糊。曾经有据此改编的钢琴曲,还有据此改编的延安歌舞团和陕西歌舞剧院的两部歌剧,以及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连环画,都没有在这三个字上动手动脚。虽然其间推行简化字,在不少人的笔下,常误以为“兰”字是“蓝”字的简化体。但在正式的出版物上,我从未看到在此歌上有乱套现象。“文革”中,因为《蓝花花》不是革命民歌,是不准演唱和印刷的。粉碎四人帮,一夜间,各种优秀的传统文艺节目重上舞台,《蓝花花》也理所当然地再放异彩。独唱、合唱、叙事曲、歌舞剧、芭蕾舞剧、电视连续剧……各种样式竞相演绎。然而,遗憾得很,它们大多却莫名其妙堂而皇之地用“兰”这个别字取代正字“蓝”了。近四十年后的今天,别字“兰”竟仍然大行其道,李鬼冒充着李逵,真叫人难以静心旁观。
  我希望人们知道,《蓝花花》必须是《蓝花花》,而不能是《兰花花》。其原因是:
  一、延安鲁艺师生收集整理《蓝花花》的那些日子,正是著名的延安文艺座谈会刚刚闭幕之后。那时的文艺工作者的艺术情怀,与后来相比,更接近于最底层的农民群众。他们对作为陕北民歌的《蓝花花》是心存谦卑和敬畏的,因而不折不扣地保留了《蓝花花》的原生面目。何其芳先生在《陕北民歌选·代序》中曾说:“至于字句上的校勘和注释上的增改,除了根据张松如同志的意见和我保存的一份草稿之外,又曾请在陕西生长的柳青同志、李微含同志就原书校看过一遍,并最后向马列学院的陕北同志高朗山、李之钦、王朗超、王琼做过口头调查。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的贾芝同志为这本书的校正重印也花了一些时间,有些疑难的地方,曾代为调查。”可见当年的一丝不苟。现在这么一变,不是太过轻率了吗?
  二、“蓝”字之所以变为“兰”字,我想,信笔改动者在改动时一定是想到了兰花。兰花的生长地虽然相当广阔,但主要是在我国南方。北方虽然也有那么一点,但它从来未曾伸展到陕北的黄土地上。固然,兰花作为花中的四君子之一,在我国古老文化中影响深远。但是,它影响的范围主要在知识分子领域。对于陕北农民来说,它好像是天外的东西。因此,让它出现在陕北民歌中,是不合情理的、极不妥当的。
  三、陕北是我的家乡,我在陕北常常看到,它的山野间很有一些大朵或小朵的蓝色的花,其美丽程度大概仅逊于火红的山丹丹花。我想这首民歌在长期的传唱过程中,“蓝”字作为姓氏的功用,实际上已经淡化得十分微妙了。人们一唱起来,脑子里呈现出的已经全然是蓝色的意象。具体地说,那花花是蓝线线似的花花,“蓝格英英彩”似的花花。
  四、我们可以研究一下,歌子首节光华四射的起兴句“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英英的彩。”陕北农民在创作它的时候,是怎么想出来的?难道不是由于那个一十三省无人比得过的美丽姑娘姓名上的那个蓝姓点燃了他们的创作灵感吗?
  五、一切民歌都是以情歌为主体的,陕北民歌亦然。从陕北民歌中看,我们陕北的后生们最喜欢的颜色是白、红和蓝,如“白生生的脸儿”“红萝卜胳膊白萝卜腿”“要穿红,一身红”“要穿蓝,一身蓝”“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等等。具体到《蓝花花》中,开首第一节所渲染的蓝色情韵,是那么纯,那么透明,那么令人立时沉湎于其中,不能自拔。而今在这儿出现一朵颜色难以确定的外来的兰花,这兰花也许比陕北蓝色的野花美得多,却将特定的蓝色情韵破坏掉了,岂不是很有点煞风景么?
  我们常常看到,一首民歌,往往有多种版本,这应该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流传在民间的民歌就是多种多样的,收集、整理、改编的人不同,版本便不会一样。而且,有些民歌还未定型,还在发展之中,所以可能还会出现更多的版本。但对于一首早已定型了的经典民歌,比如说《蓝花花》,我们必须采取审慎的态度。何其芳先生早在《陕北民歌选·重印琐记》中说过:“我们根据主观臆测或甚至狭隘观点来任意改动,却一定会有损于它们的本来面目,对于后来的研究者是很不利的。”此外,我看还是应该有个版权问题的。歌名和歌中的某些筋节之处,应该以版权法精神加以限制,不应允许妄加改动。
  写到这里,我想顺带说一个问题。有人说,此歌产生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我不信,因为其时《蓝花花》的诞生地延安一带,早已是红色天下,而此歌分明表现的是发生在旧社会的悲情故事。我认为,此歌产生的年代十分古老,也许会出乎一般人的想象。歌里有一句“一十三省”,它应该透露出了个中消息。我查了一下资料,明朝设过除京师和南京之外的13个布政使司,即省。文化往往有一定的惰性,所以清朝还有“天下十三省”的说法(清李文凤《岁月丛谈》)。而对陕北延安来说,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是党中央坐镇其间的年代,其社会文化巨变的广度与深度,无与伦比,不可能再把那样的说法沿袭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