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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辽远、深沉而明亮的咏唱
——评寒梅诗集《梦吟家园》
  苗雨时
  诗人,作为一个黄土地上的女人,从西北高原褶皱中的一个小村落里走来。在她斜挎的蓝格莹莹的背包中,装着太阳与星星的图案。她衣着素朴,迎着几缕晨雾;她自信、庄重,迈着坚实的步履,款款而行,让山溪流走她的逝水年华,让土窑洞顶的袅袅炊烟涂抹她淡远悠长的梦幻……
  诗集《梦吟家园》中的第一首诗《黄土地上的女人》,我们可以看作是诗人自我抒情形象的写照。而那漫山遍野的花木,那蜿蜒曲折的山路,都是书写她人生岁月和内心情愫的美妙的诗行与文字。
  寒梅是土生土长的陕北女子。黄土地养育了她的生命,滋润了她的灵魂,也赋予她生存的智慧。她以感恩的情怀和姿态,俯身大地,在她深层的生存感悟中,重新发现了“黄土生梦”中点点滴滴的心灵悸动和幼芽萌发时带着雨露与阳光的生命的美。在《我深爱这片黄土地》中,我们跟着诗人打开黄土地的诗卷,阅读那里的诗句。她不感动于挺拔的白杨,也不牵念最显眼的花朵,唯独心疼“路边辙影里那棵凄凄小草”,唯独钟情“悬崖峭壁上变曲不直的小树”。虽没有生命光环的笼罩,但它们仍葆有“顶天立地”的品性和“刚直不阿”的禀赋。黄土地是神奇的,“旷野里的牵牛花∕也会牵着诗歌在草地上荡漾”“奔腾汹涌的黄河水”,也哼唱着大地动人的“心曲”……
  在这片黄土地上,诗人的生命感应着一年四季的轮替:《早春》,“那行动容的柳树∕醒目得像我拟给春天的一道题目”;《初夏》,“蘸一笔黄河水∕化作七彩诗∕让蔚蓝的天空飘过∕朵朵白云”;《晚秋》,“那些枯黄的草尖∕托着黄灿灿的树叶∕仿佛高高举着一枚∕生命中的奖章”;冬季《守望雪花》,“我的世界属于银白色∕守望雪花是我唯一的快乐”。她的劳作经历了“四月”的播种,“把一年的希望挑在指头缝∕任由那一粒粒的种子∕在她的掌心酝酿萌动的心思”(《种地》);也赶上过秋天收获,骄阳下,豆地里,“一把镰刀”,拢起了一年的辛勤和汗水(《收割豆子》);采摘棉花,“当洁白如云的棉朵铮铮地盛开”,远处传来“鞭炮声”和“迎亲的唢呐”“棉花地托起的天空上飘逸着喜庆”(《棉花》)……诗人站在大地之上,天空之下,她以黄土为根,以太阳为镜,展示自我的生命。从而感受和领会了大自然的伟力和土地人生的富足、充实和幸福。她甚至说:“农民的生活如歌如画∕不信∕你是否敢站立田间与一棵禾苗同生同长”《农民·作家》。她就是这样一株黄土地上顽韧生长的禾苗!
  在这片黄土地上,诗人送走了童年,在阳光的沐浴下,做“青春行吟”。人生岁月一天天流逝,生命年轮渐次显现。而她的思考、追求和梦想,都与黄土地联系在一起,从大地中寻找人生存的理由和动力。她虔诚地聆听土地的教诲:“土地微笑着说∕孩子,等蒲公英起飞了∕你们也飞吧∕哪有一辈子不离窝的小鸟”(《飞吧》);她感念“一棵小草”的智慧:“它的曲直∕它的茂盛∕它的绿意∕如何联想成∕一个人内心的草原∕那是何等的辽阔”(《一棵小草》);她欣慰夜空中的月影,“每天每夜∕都挂在我思念的树梢”“为我点亮了黑暗中的心灯”(《月亮》);即使是“孤独”,也包孕着土地的力量,它犹如“一粒种子∕为了孕育新的生命∕沉睡在泥土里”(《孤独是一种幸福》);即使是漫天阴霾,乌云压顶,但那雷电和明晃晃的雨丝,也会撕裂天宇,垂挂大地,在“雨过天晴的太阳下”“打开心扉”“给万物一个明亮的心境”(《打开明亮的心境》)……这样的青春是绚丽的,也是丰盈的。诗人剪辑自己的生命时光,她感觉到,它有如“一道河湾”,清澈的河水中有一条“小鱼儿”“随着河流欢快奔向大海”;它仿佛“一首曲子”,曲中有“几只百灵鸟”,在“挂满露珠”和“绿意”的枝头,婉转悠扬地鸣唱(《剪辑时光》)……她的诗,捕捉生命里的每一个瞬间,记录日常生活中的每一次感动,让我们从中体悟到: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卑微还是伟大,每一个生命主体都有其自在的尊严、高贵和价值。这是黄土地培植的人格本性!
  诗人出生在黄土高坡,“陕北有家”。走出家乡,家乡就成了一种永恒。那里的风物人情的熏陶、父母养育的恩泽,如今已形成她生命质素的积淀,并影响和决定着她的人生走向。因而,她“心系故园”。于是,家乡的人、事、景、物便都凝结成一行行诗句,定格在心灵深处。她赞颂《父亲》,“田间经风冒雨站立的那株沉甸甸的谷穗∕不正是您谦卑做人的形象?”她《写给母亲》,“母亲啊,面对一簇簇苦菜花∕枝枝蔓蔓挂满我的一腔哀念”;她感念《乡亲》的纯朴,从他们深邃的目光中,看出了他们是“乡村和土地的代言者”,因为他们的眼神里,“挂着纯净的蓝天∕升腾着生长的力量”;在她那些深情的诗篇中,还有吼着信天游的“拦羊老汉”,也有时笑时怨述说家里的“老人、男人与孩子”的“树下聊天的女人”;并有“石磨的记忆”“老牛”的怀想、“农家小院”的牵系。而阳光里,那漫山遍谷的“山丹丹花”盛开得热闹;夜空下,那伴着月影的、撩人心弦的、带着“乡音”的“蟋蟀”的“低吟浅唱”,尤其是那山沟里升起的缭绕的“炊烟”和锅中煮沸的“小米花”,更是让人魂牵梦绕,依恋、惦记,难以割舍。尽管当下乡村正在陷落,但我们不能一任乡土文明的凋敝与流失,应该把那美好的基因移植在现代文明精神共同体的构建中,使之净化和重塑人的灵魂。因为正如诗人所说:“村庄是一首写不完的诗歌。”
  诗集题名为《梦吟家园》。这家园,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如果我们放开眼界和视域,家园似乎并不专指某一个特定地区,而是意指人类在大地上的一种充盈诗意的生存方式。诗人对家园的书写,既不规避世俗生活的美好,又有超越的精神欲求,在天地之间,守护生命的本真和原初,从而秉持了灵肉通达的生命修辞。这样看来,她的诗,就不能简单地归属于一般的乡土诗,而是大地母亲的呼吸、脉动和咏唱。她的一首名为《诗意地栖居》的诗歌,使我们联想到了荷尔德林的诗句:“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这是理性的、哲思的,而她的诗则是感性的、体验的。她写道:“我天天和诗歌生活在一起∕但真不知道那就是诗”,比如一阵风吹过,飞来的不是虚飘的“羽毛”,而是真实的“一只喜鹊”“奶奶说∕喜鹊门前飞∕家有喜事要降临∕一家人都高兴得∕忘记了愁绪”。一个是西方现代的伟大诗人,一个是中国本土的青年诗人,所写一个抽象,一个具象,一个宽泛,一个个例。但他们所揭示的人作为存在的真理却是一致的,那就是人与大自然灵性相通的人类生存的诗性智慧。
  这是极为难能可贵的,它显示了这位女性诗人超凡的悟性和直觉能力。正是这一点,使她的诗脱离了小家子气,而被提升到人类现代文明的高度。她像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昭示的那样,致力永远“做一个普通的农人”。她的诗的整体的艺术风姿,就像黄土高原上一株挺拔的秋树,在凉风萧瑟中,飒飒摇曳:
   站在
  深秋的豁口
  暂且伸手
  把寒冷推出山外
  再把目光折叠成一束暖阳
  去普度即将凋零的生命
  给予一丝温暖
  让它慢慢坐在黄菊花心里
  幸福地老去
            ——《生命的离别》
  这秋天的树,标示的是一种超越生死轮回的成熟与豁达,既有秋的暖意的存留,也有春的烂漫的孕育。孔子云:“朝闻道,夕死可矣。”诗人洞察和窥见了人的生存真谛,这就使她的诗根植于诗的本质之上,而那些细碎的枝叶,都在脉脉的感动中,放射着圣洁的神性的光芒!
  附:本文作者苗雨时系廊坊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寒梅,原名王梅,延安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延安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