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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1月03日
陕北的涝池
田新民
  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开始时,同学之间都在纷纷幻想着到了那广阔天地里的各种趣闻轶事。尤其谈起将来在农村洗澡的问题,更是浮想联翩。有的同学还幽默诙谐地说道:“农村肯定没有澡堂子,到那时,咱们就学电影里日本鬼子进村时拿老百姓的水缸烧一缸热水向里一跳的样子洗澡,那多惬意啊!”
  当我们来到黄土高原上的小山村时,现实让我们热情高涨的心顿时凉了下来。高原的村子严重缺水,村民饮水都是大问题,更别说洗衣和洗澡了。全村几百口人就指着一口井过日子,绞满一担水得二三十分钟。每日下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赶快去排队绞水。我村还有个规定,就是绞水的时候,排在前边的人不论绞几担水,别人也不能干涉。如果水井前排了五六个人,轮到我们绞水时就到晚上九十点钟了。
  初到村里,天气还冷,用水量不是太大。可开春后,我们开始走进田间干活。由于每天头顶着烈日干活,衣服都是干了湿、湿了干,人人身上都有一股馊味。到了晚上,真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洗个澡。正当大家为了洗澡的事情发愁时,突然想到了村中的涝池。在陕北高原的村里,为了解决牲畜饮水、盖房和泥用水及日常的洗衣用水的问题,每个村子都修了个涝池。村中的雨水都被引流到涝池里存储备用。我们村的涝池,水面大约一百平方米左右,中间水深两三米,呈锅底状。入夏以来,几场大雨将涝池灌得满满的。涝池的南面是五六米高的绝壁,北面和西面是通往三队的马车路,路面离水面有一米左右,岸边长着青青的草和苔藓,既陡又滑;东面是个缓坡,婆姨女子们就在这里洗衣服。
  一天,我们几个后生穿好泳裤来到涝池边,只见几个婆姨和女子在说笑着洗衣服,我们三下两下脱掉了外衣跳到涝池里大游起来。这时,只见那些婆姨女子抱起衣服就跑,嘴里还大喊大叫着:“啊呀!不好啦,那些缺德鬼出来了!”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过后没几天,那些婆姨女子对我们穿着三角游泳裤游泳也就习以为常了。我们游泳,她们洗衣服,各干各的。还时不时与我们开起了玩笑,并对我们每个人的游泳技术大加评论起来。
  自从每日在涝池游泳洗澡后,每个知青身上都干净多了,每晚睡觉都特香。过去村里的小孩子是不准到涝池边玩耍的,自从我们每日下工后到涝池游泳戏水,村中的小孩子看得眼馋,也跑来玩水取乐。
  初到陕北,可能是水土不服的原因,我得了严重的脚气病。脚趾间溃烂流黄水,走路一瘸一拐,也不能下地干活。一天,我正在屋里坐着,就听见民兵连长“拐子锁柱”喊我。他说组长福娲家的孩子掉到涝池里了。我一听,急忙脱下衣服穿上游泳裤,随着瘸连长向涝池走去。当我穿着泳裤来到涝池边,只见池边站满了各村的人。这天是八月一日,我们村的解放军医疗队要撤走了,大多是来送医疗队的老乡。我一看这么多人,心想:“展示我跳水的好机会来了!”于是特意走到场院的高台边,双臂一展来了个“燕子展翅”,一跃跳入水中。露出水面后,我来回游了几圈,回到东面浅水处向瘸连长锁柱说:“没有娃!没有!”锁柱让我沿着北面池边再摸一摸,于是我一面游一面不时地向水底伸脚踩着,嘴里不时满不在乎地说:“没有,没有!”突然,我感觉脚下像踩到了一个枕头一般,软绵绵的。当即就觉得头“嗡”的一下,玩命似地一转身拼命向回游去,并喘着气对岸上大喊着:“快!赶快去叫人!”到了水浅处,我停下来,冷静一想:“一个两岁的小孩儿?我怕什么!”于是我又转回身慢慢向回游去,一边游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下伸脚探着。脚再一次踩到那个软绵绵的东西。我猛吸了一口气,一使劲,头向下扎去。一伸手,抓住了那软绵绵的东西,我身子一蜷,双脚用力一蹬池底,一下就跃出了水面。睁眼一看,手中果然抓着孩子后背的衣服。我一手举着孩子一手划着水游到岸边,可是一米多高的北岸长满了青草和苔藓,陡峭且溜滑。我一只手举着孩子,一只手抓着岸边的青草,情急之下怎么也上不了岸。这时,闻讯赶来的民兵排长金合把手递给我,他用力一拉,一下就把我拉上了岸。上岸后,我急忙倒提着孩子的双脚控水。正当我在这儿瞎鼓捣,解放军医疗队的队长陈医生和李干事以及护士小张、小王等一干人风风火火地从村中跑来,小张还背着急救药箱,马上对这孩子进行了抢救。
  可遗憾的是,刚两岁的孩子由于溺水时间太长,而且是面向下落水,肺部已经呛入了水,已经回天无术。陈医生他们只好带着万分的沮丧,叹息着走了。过后,福娲虽然失去了孩子,但对我还是很感激,并按当地风俗,让他婆姨在我的衣服右下边缝了一个红三角辟邪。
  从那以后,我们每日下工后依然去涝池游泳洗澡,而村中的小孩子却再也不敢来了。有一天下工后,我换了游泳裤准备去涝池洗澡,突然听见村中很多人大喊“:不好啦!福海家婆姨跳涝子啦!”我随着人们跑到涝池边,只见福海家婆姨在涝池中央,头在水面上,双手不停地扑拉着水面,张着嘴喊着救命。见此情况,我一扑就冲到涝池中,一边游着一边观察落水者的情况。这时,岸上的人们大叫着:“赶快把她拉上来!”我急忙向岸上的人喊道:“别急!别让她把我拽下去。”我围着那婆姨不停地游着,观察着她的动作,只见那婆姨一张嘴喊“救命”,就灌一口水。她连灌了好几口水,挣扎得就不那么厉害了。随后,我慢慢游到她身后,右手一把抓住她的发髻,左手用仰泳的姿势带着她游到浅水处。民兵排长金合早带着几个人冲过来,将那婆姨架起就走。
  原来那婆姨与兄嫂因家庭矛盾吵架,一气之下用小刀将兄嫂扎了一刀,因害怕而想跳涝池自杀。就这样被我救出来而免一死。
  后来,每当老乡们提起涝池,总不免提到我的高超泳技。
  在那严重缺水的黄土高原,这个小小的涝池为我们带来方便的同时,也为我们留下了无尽遗憾。它折射出那个时代人们生活的苦与乐、悲与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