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萍(姚筱舟)在朝鲜战场 张念贻
如果说生命原本是一条又宽又长的河流,那么和谷的文学人生的奇崛之处,在于蛰伏并隐匿的一段湾流之谷,在这段风景瑰丽沿途旖旎的河谷中,始终涌动着、澎湃着冲出河谷的激情与豪情,如果你愿以阅读的方式打开这段河谷,你会亲眼目睹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一
2021年3月,在毛泽东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发表58周年纪念日到来之际,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到来之际,和谷推出纪实文学新著《寻找雷锋的蕉萍》。这个名字显然语自赵瑜《寻找巴金的黛莉》,但又有着非同寻常的魅力,甚至可以说这样一前一后的两本书,有着双生之魅。若果说尚有些许区别,那就是阅读巴金到了现在似乎仅限于文学范畴,但是对于雷锋,因为绵延与传承,更有着近乎家喻户晓的社会意义。
为什么是《寻找雷锋的蕉萍》?而不是《唱支山歌给党听》?为什么是和谷,而不是别人?按说,一个作家在总结出版自己的文集之后,似乎就可以封笔如挂靴,不再为难自己、不再自我挑战了。2006年1月,太白文艺出版社推出六卷本《和谷文集》。时隔14年,陕西人民出版社推出十四卷本《和谷文集》。盈盈且在筐,脉脉不得语。煌煌十四卷,殷殷文学情。
在陕西文学的阵营中,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和谷一样,有着多元并存的气质,有着躬耕文学、间种套做的能力。在他的身上,藏着李白、杜甫,藏着苏东坡、陶渊明,还藏着司马迁、汤显祖,甚至是梵高、莎士比亚,他这一生的丰富与奇诡,豪放与婉约,蜿蜒与通达如此曼妙,又是如此令人五味杂陈。
六卷也好,十四卷也罢,都算是和谷对四十多年文学生命的一次深情回望,一次集中检阅,一次完整呈现。到了真正可以解甲归田、归田园居、颐养天年的时候了,是可以回归故乡南凹,耕云种月、风轻云淡了,但是和谷没有。在他回归以“晓园”命名的故居的这些年,他的文学脚步不但从未停止,而且步履更加劲健,行稳致远。
是的,和谷的文学人生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初,带着历经寒冬之后冰河解冻的春天的气息,走过春光明媚的河岸,他曾采撷诗歌的花朵,更是在散文的芳草地长久徜徉,紧接着又在报告文学的年代,以人民的名义抵抗住种种阻力、抵挡住种种压力,为改革发出先声者树碑立传,“人民肯定了他的作品”,他也收获了影响全国的声誉。
完全可以说,在陕西作家的阵群中,和谷是极少数在年轻时代就具备了强烈的美学特质并走向全国的作家。
二
一切仿佛是天意,在和谷近乎所有的作品中,写作似乎完全可以理解为一种不期而至又冥冥注定的宿命。而这种宿命的本身,源自和谷的乡土情深,源自和谷的审美向度。一个人一生中的文学表现和文学贡献,如何能够达成默契并双效统一,在和谷这里完全能够找出明确的答案。因此,在我看来,和谷构成的一种陕西文学存在,是值得今天的陕西年轻作家深度阅读和解读的。基于这样的意义,和谷在我文学阅读和历练中,是文学先生,是文学老师,我对和谷老师的作品保持着长期关注和路径分析。
仅仅以这几年来和谷接连推出的作品来说,他从他的故乡出发,带着华原之上古耀州绵密的风,虽然没有志在千里的雄心,却也沉浸着花甲少年老骥伏枥的英姿勃发。他就这样一路探寻,思接千古、闻达先贤,被媒体冠以“挑战”之名,撰写国家重大文化项目“中国百位历史文化名人传大型丛书”人物传记《真书风骨——柳公权传》;他探寻故乡土地上的百年风云变幻,深耕党史中浸润着红色热血的史诗篇章。历时三年创作,又历经三年审核,最终推出长篇纪实《照金往事》;他更在一个女性的传奇悲歌与一段千古的长城之间发出灵魂的叩问,唤起灵魂的徜徉,演绎出大美与人性的恢弘舞剧《孟姜女》。如果说这些作品都还只是回归根性之作,由此而来却又迥然有异,在时空的切换中,在精神向度的探寻中,他延续着天才疯子石鲁的笔力与笔意,在生命体验和灵魂感悟中,推出人物传记《音乐家赵季平》,由拨动生命的琴弦成就终极的交响,当然还包括一个个传奇人物的心灵之约,从写尽宦海沉浮慈善为怀的《阅读徐山林》,到商海博弈、典藏中国的以关中民俗院王永超为传主的《国风》;从历史时空交替,绿色文明生态,振长策而举海内的《春归库布齐》,到风追丝路文明,怀古千年之约的长篇散文集《西出长安望葱岭》,和谷的文学笔墨和文学疆域拓展,竟然是如此高远与宏阔。
多少年来,在生命与文学相交汇的河流中,和谷始终是自己的文学船长,掌舵自己的星夜航程。在时代的松林沟壑,命运的潮水涛声中,既没有随波逐流,更没有追风逐浪,恰恰是以沉静的姿态、独行人的心境,开大船乘风破浪,直挂云帆。和谷的文学生命向度,只管汹涌澎湃,不问波澜壮阔。
三
这就是《寻找雷锋的蕉萍》的来由,这更是熟悉和谷创作的人眼里一个必然的选择,这也正是我在得知和谷此著之后,迅速找来阅读的强烈因由。
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雷锋的家喻户晓和蕉萍的鲜为人知成为鲜明的对比。我们可以断定,如果不是因为雷锋将《唱支山歌给党听》这首小诗抄写在日记里,如果不是在“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号召响彻全国,这首带着野花芳香的山野之作,完全会被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之中。
雷锋英年早逝,小诗意外流传。又因为朱践耳的谱曲,胡松华、才旦卓玛的先后演唱,小诗才能够以歌词的方式,插上翅膀,传唱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如此真纯明亮、饱含深情的歌声,宛如岁月深处的一泓清泉,成就了经典永流传,至今依旧被人们所铭记、所传唱。
遗憾的是,当蕉萍这个笔名在各方打探、寻访之后,被证实为陕西铜川焦坪煤矿的一名普通的矿工姚筱舟之后,种种尴尬发生了,这是一个令人讳莫如深又近乎遗忘的名字,这更是一个殚精竭虑又诚惶诚恐的人物。
光鲜的始终光鲜,淡漠的依旧淡漠。在前年秋天到去年春天,我在参与编撰《陕西日报》八十年报史期间,意外发现早在新世纪前后,陕报也曾多次以揭秘式的采访,报道过姚筱舟的故事。但这似乎并未改变姚筱舟的命运,他的名字似乎始终与“鲜为人知”的宿命联系在一起。多一次少一次报道,只不过多一次鲜为人知而已。这当然似乎也与姚筱舟本人的沉默、低调有关。
的确,这是一个淹没在丰富资讯的时代,即便是近在眼前的人,眼前的事,也有可能淹没在茫茫的新闻潮水之中。所以当和谷先生在春天里见到我时,对我所在的报社表示了由衷的敬意。他是在两年前,从我赠阅给他的报纸中,偶然看到姚筱舟去世的消息,而我竟然完全不知道。和谷不无遗憾地为姚筱舟抱不平,他说他在遇到家乡报纸的领导时说:“为什么第一时间发出消息的是省报?为什么本地的报纸需要省报报道之后再转载省报的新闻?”他更是说到有一年当地作协换届,他曾力主姚筱舟当当地作协副主席。有人说姚不就是写了那么一首歌词吗?和谷驳斥道:“全国那么多省、市、区作协,整天搞创作搞活动,有谁写出过一首哪怕一句能被全国人民记住的歌词?”
所有的遗憾终要以笔墨作为偿还,所有的邂逅似乎是冥冥中的天意使然。
一首诗的埋没与流传,一首歌的诞生与传唱,一个人的命运与坎坷,一本书的问世与探寻。
姚筱舟生命的高光时刻,是在他去世前的一年零三个月。2018年6月,铜川市举行建市60周年盛大纪念活动,姚筱舟被授予铜川市建市60周年杰出贡献人物称号。
这是和谷最后一次与乡党姚筱舟握手,最后一次与姚筱舟合影,最后一次定格生命的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