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过去五十多年,可当年在延安插队的许多事情依然历历在目。每当回忆起这些往事,我总会想到我们的房东白大娘一家人。
村子里白家是大姓。其中一家有亲弟兄三个,大哥二哥均在外面任职,他俩的婆姨娃娃都在村里。三弟在家务农,伺候老娘。
我们几个男生被安排住在白姓二哥家里。他家住的窑洞与别家的窑洞明显不同:三孔窑洞的立面是用浅色的石头砌成,每块石材都方方正正,凿出的条纹整整齐齐。木制窗棂交叉斜置,间隔一致,门前的空地也很宽敞。与众不同的是,他家将窑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粉刷成白色,显得特别亮堂。不像一般乡民的窑洞,直接暴露着暗黄的本色。
房东家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的镜框里有很多风景照片。
房东婆姨白大娘身材胖胖的,慈眉善目,有四个娃儿。大女儿叫海亮,大儿子叫铃铃,年龄和我们知青相仿。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年龄尚小,我们和他们没有什么接触。
到村子后的第一个夜晚,窑洞里冷如冰窖。带来的被子还算厚实,感觉头部有点冷,就戴着棉帽子睡下了。第二天,我们商量着烧火,把炕弄热点。我们看见窑洞门外堆放着很多柴,就抱进来,塞到炕灶里点着了。
炕灶里有了火,热气穿过炕下的烟道,窑洞里也有了暖和气儿。再去抱柴的时候,房东的大女儿海亮在门外站着,对我说:“这个不能烧火,这是做鞋的(陕北话‘鞋’发‘hai’音)。”我听不懂,还是抱了一些回来烧了。后来才知道这柴是麻秆,在水沟里浸泡后将表皮揭下来,可以搓成麻绳,用来纳鞋底。烧火糟蹋了房东的麻秆,事后我们一直很内疚。我记得,这是我和海亮第一次拉话。
海亮是个很能干的女娃,对人对事很热情,一天到晚总是高高兴兴的,在家照看弟弟妹妹,帮助母亲做饭,有时候还参加劳动,挣几个工分。大儿子铃铃看起来要比同龄孩子灵光一些,说话表达都很清楚,虽比我们小一两岁,但干活比我们强。
村子里没有什么娱乐,赶上朱家沟煤矿放露天电影,算是重大活动,铃铃和村里的几个男娃会带着我们翻山去煤矿。看完电影后,我们有说有笑地回来,一点不觉得累。在村子里,他们姐弟俩和知青接触来往得比较多,彼此之间慢慢成了朋友。
第一年住老乡家的窑洞,和房东一家人每天进进出出,抬头不见低头见,热热闹闹,关系很融洽。在外工作的房东好长时间才回来一次,我们见过两面,人瘦瘦的。简短的聊天也是围绕着我们是否习惯这里的生活之类的话题。他的话语之间,充满着对我们的关心。
第二年,生产队给我们打了新窑洞,我们就不住老乡家了。那时年龄小,待人处事不成熟。住在房东家的时候,房东对我们很照顾,我们却不知怎样回报。后来,尽管我们不再跟房东住在一起,房东一家对我们仍然很好。每逢节令,房东都将精心制作的炸糕、摊黄、杂面、鸡蛋饼等食品送给我们吃,与我们共享节日的欢乐。
1970年9月,我和知青李伟被公社招工,要离开村子了。房东大娘特意请我俩到家里吃饭。她家的炕桌上,摆着油馍馍、汤面条,小碟里盛些腌蒜苔、红辣椒,虽谈不上丰盛,但比起我们平时的饭食讲究了很多。这是房东大娘的一片心意,是为我们送行专门张罗的“大餐”。
房东大娘说:“你们这两年吃了苦了,当了工人就好了。”海亮没有上桌,一直盛饭招呼我们。那顿丰盛的陕北饭,我至今依然记得。条件所限,也是当时年龄小,不太懂事,现在想起,觉得当时自己总不该空手进门,那天要是拿上几颗鸡蛋去就好了!
转眼过了二十多年。1995年的夏天,我女儿小学毕业了,我们带她到延安去,回到村里,让她看看我曾生活过的地方。村子变化不大,我们原来住过的窑洞换了主人。白家老三告诉我:“海亮一家早就搬到城里了,窑洞卖给了从榆林下来的人家。海亮和铃铃都参加了工作,海亮在丝绸厂,嫁给了卷烟厂司机,家就安在卷烟厂;铃铃在西安的某机关工作。”遗憾的是,当年热心照顾我们知青的房东白大娘去世了。
1997年,我所在的国家科技部组织陕北科技扶贫团,我积极报名,被派到了安塞任职。卷烟厂所在的地理位置,是去安塞的必经之路。有一天路过卷烟厂,时间尚早,我和扶贫团的同事说:“这里有我们村里的老乡,一块去看看吧!”
到家属区,通过各方询问,我们找到了海亮家。我们的突然造访,让海亮激动不已。她眼里闪着泪花,高兴地说:“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当年的年轻姑娘已经变成中年妇女了,但小时候的模样还在。
海亮家宽敞明亮,收拾得井井有条。她儿女双全,女儿大学毕业了,儿子在上中学。卷烟厂效益好,能看出来,她的生活挺不错。
海亮和我们扶贫团的同事说起很多北京知青在村里的事情,有些事儿我都不知道或是忘了。但从她绘声绘色的讲述中,可以看出北京知青留给老乡的印象非常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