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槐飘香的时候，延安民众剧团在劳山演出，同事怂恿我一块儿去看。尽管我平素不怎么爱看戏，也还是去了。
　　劳山是个小街镇，是甘泉县劳山乡政府的所在地，在延安城南六十里，咸榆公路穿街而过。一九三五年冬，徐海东、刘志丹指挥红军在这里打过一个漂亮的伏击战，全歼东北军一一〇师。这就是陕北革命斗争史上有名的劳山战役。
　　然而，历史的进程中常常会出现一些难尽如人意的环节。方便的交通，光荣的历史，这样的地域优势，一段时间里反倒被某些形式主义严重的不良干部错误地利用，成了忽悠上级折腾群众破坏生态的坏事。十多年过去了，有一件事情我仍然记忆犹新。那一年秋天，省上有个农田基建检查团去延安要经过这里，为了充分显示本县人民战天斗地学大寨的壮阔场面，我们学校的千余名师生被用大卡车拉到这里，和当地干部社员一起，排列在公路两侧的山坡上，踩着即将成熟的玉米、谷子修水平梯田。梯田没有修几亩，林草植被倒被破坏了不少。检查团的车队鱼贯而过，我们的战斗随即结束。从山上下来，一个学生请我去他家吃饭。当我端起那一碗三份小米七份酸白菜混合而成的“和饭”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些苦涩。
　　饭后，我在劳山河畔的荒滩上徘徊了很久。浑浊的劳山河在我面前悒郁低迴。静静的劳山河，你要向我诉说些什么？
　　十多年过去了，改革开放也已多年，劳山该有些变化了吧。即使没有演出，我也想去劳山看看。
　　过了小劳山，再转过一道石砭，不远处便是劳山街镇了。昔日长满蒿草的荒坡、铺满烂泥的河滩已经不见了，劳山河两岸是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稻田里一个穿着红色运动服的后生正在挥掀浇水，这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这万里绿丛中一点红，画儿一般养眼怡神。
　　恰巧那天这里有演出。到了街上，戏还没有开演，我们顺便去一家豆制品厂看了看。这个厂是劳山乡联营公司去年筹建的，现在已经初具规模，能生产素鸡腿、辣块、花干等十多个品种，产品供应甘泉、延安等地，收益挺不错。从厂里出来，看见一辆大卡车停在路边，是给厂里送煤的，司机是我从前的学生，那次修梯田就是在他家吃的饭。话自然从那碗“和饭”谈起。他说这几年他家的生活好多了，这辆车就是他去年买下的，现在是运输专业户。这里北通延安榆林，南通洛川西安，交通方便，货源充足，一年不到就把本钱赚回来了。我说：“你有优势，独家生意么。”他笑着说：“哪里是独家，我们劳山乡私人买汽车搞运输的已经有七八家了！”说话间，几个人围上来争着和司机议价包车。这些过去憨厚木讷只知道在黄土里刨食的庄稼人，现在则西装革履皮包香烟，整日来往于城乡之间，出入于厂商之门，开口上海深圳，闭口产能销量。有的给水泥厂供矿石，有的给贸易公司送山货。人家生意谈得热烈，被冷落在一旁的我，看到这些老乡变化如此之大，心里反倒热乎乎的。
　　走进戏场，戏已经开演了。戏台在供销社后边的空地上，是刚刚建成的，脚手架还没有拆完。戏台上，白娘子和青儿正在西子湖观赏人间美景，台下人头攒聚，黑压压一片。稍远一点的树上、硷畔上、山坡上也都是人。观众周围是一圈或提篮叫卖或摆摊设点的商贩。有个卖麻花的汉子用手给顾客从旁边的自行车后衣架上的筐子里取麻花，眼珠却跟着青儿满台子转，放在筐子上的手半天不动，气得顾客转身就走。这位汉子却还在不住地喊：“好！好！”惹得周围笑声一片。
　　平素不爱看戏的我，竟站在那个露天戏场里津津有味地看完了整场演出。
　　离开劳山的时候，我又一次来到劳山河边。清凉的劳山河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在我面前欢快地打着旋儿。静静的劳山河，你又要给我诉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