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陕北下乡插队的年月,每当到了秋天庄稼快成熟的时候,就必须要有专人看护庄稼,以防范野兔、獾、野鹿和野猪等动物到地里偷吃。
史家岔村地多人少,一共有九百多亩耕地。除了沟里和山坡上种植杂粮,塬上还有耕地种麦子。村中有一条由北向南的小河,小河边的耕地还种了水稻。如此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条件,让村里的乡亲们一年四季不会断粮,这在牛武公社、在富县,乃至整个延安地区都不多见。
大芋子滩是村里人伐木开荒开垦出来的庄稼地,在村子正北那条沟道里,根据地理位置,我们习惯叫它“后沟”。后沟那片地种的全是玉米,常有各种不同的野生动物出没在玉米地里。而破坏力最强的,要算是野猪了。听老乡讲,野猪这种动物过的都是群居生活,白天不出来,藏在山林里养精蓄锐,晚上成群结队,一家子蹿到玉米地里美餐一顿,盗食为国家准备的战备粮。为了保证战备粮不受损失,村里每天晚上要派两个男劳力去后沟看护玉米,村里人把这项工作叫作“看野猪”。
我们男知青和村里的男劳力一样,被安排晚上轮流去看野猪。看一个晚上的野猪,生产队给记两个工分。队上担心我们知青去了光睡觉不看野猪,所以安排知青去看野猪的时候,总是派一个老乡和一个知青结伴,一同前往。副队长杨新友再三叮嘱我们知青:“千万不能睡觉啊!咱看好战备粮,为的是让毛主席他老人家睡好觉。你们要是睡了觉,战备粮被野猪糟蹋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可就睡不着觉了。”
我第一次去看野猪是和生产组长程海荣一起去的。那天吃完晚饭,我背上自己的铺盖卷,在腰间挎上一把以前去青海带回来的藏刀,拿了一把小镢,跟着他摸黑去了后沟。
一路上,程海荣给我讲野猪是怎么祸害庄稼的。他说:“别看野猪个头矮胖,跑起来可是健步如飞,活动范围特别大,一群野猪能在几条沟里占山为王。偷吃玉米时,野猪个矮够不着上面的玉米棒子,它就咬玉米秆儿,从根部咬,玉米秆断了倒在地上,它再过去吃玉米棒子。这样连吃带拱和打滚,就把一片玉米彻底祸害掉了。”我说:“这野猪也够聪明的!”程海荣说:“为了自个儿活命,山里的动物都聪明着呢,不聪明就得饿死。”
玉米地旁边的山坡上有一个小窑洞,那个窑洞大约一米五宽,一米三高,窑洞的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谷草用来防寒、隔潮、保温。窑洞深两米左右,我们两个把铺盖打开,正好铺满那个窑洞的地面。我们在铺盖上躺下,可能因为白天干了一天的农活,很快就睡着了。
刚睡着不久,我被程海荣的惊叫声吵醒了,只见他趴在窑洞的地上,脸朝外,把两只手呈喇叭筒状放在嘴前“欧嗤、欧嗤”地大声喊叫着,像是在学什么动物的叫声。随后,他扭过脸压低声音对我说:“野猪来了。”说话间他坐了起来,冲着玉米地又喊叫了起来。我也听到了玉米地里一片嘈杂声。看到程海荣大声吼叫,我也扯着嗓子“嗷、嗷”地喊了起来。程海荣说:“你这喊声不对,你别再把狼给招来,你得这样喊——‘欧嗤、欧嗤’。”我照着他的叫法“欧嗤、欧嗤”地大声喊,玉米地里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一阵紧似一阵。我左手拿起登山镐,右手拔出藏刀,想走出窑洞和野猪大干一场。程海荣见状一把揪住了我,说道:“千万不能出去,这群野猪数量不少,你看这动静,可能有大家伙,万一它们向咱们冲过来,咱们可就没命了!咱们就在这儿吓唬它们。”他顺手拿走了我的登山镐,用它使劲敲着他手中的那把小镢,两个硬家伙互相敲击发出一阵阵金属碰撞声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脆而响亮。我右手握紧藏刀,左手卷成一个筒状继续“欧嗤、欧嗤”地喊着,玉米地里的嘈杂声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慢慢地,开始变小了。可能刚才喊的声音太大了,嗓子还真有点儿干,想喝口水,可没地方找水去。秋天的玉米秆儿也是干的,里边没有水分了,所以只能忍着了。程海荣看到我口干舌燥的模样,鼓励我说:“再忍一下,天快亮了。”
我们又使劲喊了一阵,那片窸窣作响的嘈杂声渐渐远去,我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一直等到天麻麻亮,收拾起被褥回知青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