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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牙祭
姚丹
  刚到生产队的那一年,真是没少挨饿。
  陕北是个靠天吃饭的苦地方,老乡的日子不好过。刚走出家门的我们都不会做饭。可要在农村生存,就必须学会蒸玉米面窝窝。因此,我们蒸玉米面窝窝的时候就遇到了两大难题。一个是不会烧土灶,经常烟大火小不给力。我们又急着上工,常常把玉米面窝窝蒸得半生不熟就吃了。另一个是掌握不好用碱的剂量。碱放多了,玉米面窝窝就成了棕色,苦涩难咽;碱放少了,玉米面窝窝就酸得倒牙。
  那时候,由于蔬菜稀缺,我们只能顿顿吃盐水熬萝卜。肚子里的油水刮得精光,经常饥肠辘辘。劳动休息时,我们常常围在一起回味在北京吃过的美味佳肴:红烧狮子头、红焖肘子、红烧排骨、红烧鸡块儿……“馋咬舌头瘦咬腮”,有人吃饭时直咬舌头,实实在在想吃肉了。
  那时候,饿得撑不住了,有的知青就走几十里山路进城,到饭馆大吃一顿。那时,延安城里的饭也不怎么样,但总有点油水,能够解解馋。有的知青就和老乡套近乎,在老乡家蹭上一顿半顿;有的知青让家里寄些零食,改善改善。
  我从小爱吃甜食,常常跑到河对面的供销社看有没有可以解馋的东西。供销社是方圆几十里唯一的购物点,在这里,我发现了一种样子难看粗糙、价格还能接受的散装饼,就买了半斤打算尝一尝。
  可付款之后,还没离开供销社,我就迫不及待地把一个饼塞进嘴里,却吃出了一股煤油味。
  “怎么一股煤油味?”我忙问售货员咋回事。
  “农村点煤油灯,哪能没有煤油味儿?”售货员理直气壮地反问我。
  “没别的东西可吃,那就它吧!”回到窑洞,我把它悄悄锁在箱子里。实在又饿又馋的时候,拿出几片打牙祭。吃完了再去买半斤。管它有没有煤油味儿,饿了馋了,吃什么都是香的。
  记得有一次,知青集中到公社开会。公社中午管一顿饭,老乡熬了几大铁锅玉米饭。我们知青就着老乡家腌的碎菜,顿时觉得可吃到一顿正经饭了,真香呀!我们知青都狼吞虎咽,盛了一碗又一碗。老乡看得都傻眼了,有人说:“这是怎么了?咋把娃娃们饿成这样了?真是!慢点,别急,还有呢。”不一会儿工夫,几大锅玉米饭被“洗劫一空”。这顿饭令我们回味无穷。
  我们队的一个女知青不知从哪儿搞了一个泡菜坛子,用水萝卜做了一坛泡菜。吃黄米饭时,我们就着泡菜,那叫一个香!十几个人一天就把一坛泡菜吃光了,这位女知青又赶紧再泡了一坛。
  不过那时候再馋、再苦、再累,我们都自己扛着,给家里写信一概报喜不报忧,让家里放心。第二年,我们有了自己劳动的果实,分到了各种杂粮。我也学会了蒸玉米面窝窝、捞黄米饭、压饸饹、打凉粉、腌酸菜……北京干部姚正秉是北京某副食公司经理,有一手做黄酱的绝活,他给我们做了一大盆黄酱。在缺肉少油的日子里,小米饭拌黄酱,玉米面窝窝抹黄酱,菜里放黄酱特别提味。我在村里当了民办教师和赤脚医生后,和老乡的关系更亲密了,每逢节气,都会被老乡们叫去吃饭。
  农历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家家户户炒豆豆,有的是炒面疙瘩,有的是炒小麻子籽,娃娃们这一把那一把地送给我。
  清明节,涮荞面煎饼是个技术活,没两下子是涮不好的。一张薄薄的、半透明的煎饼,卷上绿豆芽、土豆丝,沾上蒜汁,绝对好吃。有时我会同时被几家人邀请,如果你不去会被视为瞧不起人家,所以必须应酬。于是就一家尝一张,一会儿就吃饱了。
  清明时节,陕北还有捏面花的风俗。和一半生面一半熟面捏出各种小动物,蒸熟后不会变形,点上红绿颜色,成了艺术品。老乡用麻绳把一个个动物形状的面花和一颗颗红枣串成一串送给我们。我们舍不得吃,就挂在门框上或墙壁上风干,几年都不坏。
  端午节,家家户户包粽子,婆姨们教我陕北粽子的包法,我教她们北京粽子的包法,煮出来之后互相赠送。中秋节,老乡自己做的月饼酥脆不腻,比市场上卖的都好吃。每个知青都会收到老乡送的热乎乎的月饼。所谓吃饱饭不想家,我们都写信告诉各自的爸妈:“老乡对我好着咧,放心吧!”
  春节前夕,家家磨面蒸馍馍,发黄米面炸油糕、炸油馍馍,磨豆子做豆腐,泡豆子生豆芽,自己酿米酒,杀鸡宰猪……好不热闹。我们又能挨家挨户吃饭打牙祭了,恨不能把好吃的东西统统塞进肚子里。因为过完春节,农村有一段青黄不接的日子,那时候,肚子又该提出抗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