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景维兰是老家山村一位手艺不错的农余丝匠。她的这个手艺是小时候帮母亲“出丝”时学来的。出嫁到尖山上做了米家的媳妇后,这手艺自然也就带过来了。常在她的婆婆——我的李氏祖母或村上别的妇女的配合下给自家和村上各家出丝。
从记事起,我们家的土仓窑里就放着一个约五六十厘米高,三四十厘米宽的长方形木架,木架的两根边柱之间用四五根横木棍连接,中间的三根是横圆木棍,光滑且可以转动,还能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木架做工讲究,每根木棍及柱腿上都有自然的木质花纹,像是用家乡的杜梨木或者红枣木做的。与这木架放置在一起的,还有几个分别用三根小木棒连成一体的丁字形的小木拐子。母亲说,那是她的丝车和丝拐子。
那时期,我们那一带几乎家家都有几棵桑树。每年春夏之间,妇女们都开始养蚕。养蚕周期短、收入快,蚕茧可以直接卖给供销合作社。我们家也有好几棵大桑树,每年春夏,勤劳的母亲和父亲都要养不少蚕。他们每天都按时从桑树上摘叶,然后用剪刀剪叶,喂给蚕吃。他们还及时给蚕换盘换席、清理卫生,让蚕儿有一个干净的成长环境。看着自己辛勤喂养的蚕儿开始吐丝、做茧,辛劳的母亲满脸喜悦。成熟后的蚕茧,一部分拿到乡镇供销社去卖钱,另一部分留下来供自家出丝。
出丝的劳动场景充满着诗情画意。母亲选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早饭后,她把家里收拾干净,给大铁锅里倒入适量清水,将精致的丝车支放在锅台上,车架紧贴锅外沿,再从硷畔的枣树上摘来一些鲜绿的枣树叶,用细线绳绑在丝车的顶端,将本次抽丝所用的蚕茧端来放在大锅旁,抓两三把蚕茧放入锅中,然后开始烧火,让锅里的水慢慢升温。这时,母亲拿来一个小木凳放在锅旁,她坐在小凳上,用筷子拨弄水中脱丝的蚕茧,开始抽丝。母亲先选择水中的几个开始脱丝的蚕茧,用手指分别找到每个蚕茧上的丝头,将这些丝头捻并在一起,使其合成一根粗细适度的丝线。再将这丝线头缠绕在丝车中间上下横着的、可正反快速转动的两根转轴上,并将丝线打一个奇妙的结,然后用左手手指捏着这个丝线头,适度用力地往出拉,就可以拉出所要的丝线来。
母亲说:“能否把丝抽好,关键在于拿筷子在水里调茧拨丝的右手与往出拉丝的左手能不能配合好。”母亲多半是先用右手中的筷子轻轻而巧妙地、有选择、有针对性地挑拨一下水里的蚕茧和蚕丝,紧接着就用左手快速抽拉一下缠在丝轴上的丝线。母亲专注而精准地用筷子挑拨着、控制着那些丝,整个动作如白鹤亮翅般协调自如。
出丝工作,必须得两个人配合才能完成。一个是在锅上操作丝车抽丝的丝匠,另一个是站在离丝车两三米远的地方操作着丝拐子缠丝的下手。缠丝也得有一定技术,通常是右手拿着丝拐子并按照一定规律转动,左手指捏拉着丝匠抽出的那一根长长不断的丝线,配合右手将这丝线往丝拐子上拐,母亲把这叫“拐丝”。“拐丝”强调的是右手拐缠的主导性和左手扶丝配合的辅助性。技术老练者,拐到丝拐子上的每一圈丝松紧度一致,从拐子上卸下来的整把子丝线之间顺畅而不混乱交织,好分好用。拐丝技术的熟练与否,同样也影响着成品丝的松紧、疏密、软硬、光泽等。那些年,母亲给我们家出丝时,我曾多次做过母亲的下手。我左手捏着母亲从丝车上抽出的那条带水的湿丝线,右手转动着丝拐子帮母亲出丝。当一个拐子拐满后,剪断那条丝线,将这拐子丝搁起来,再换另一个拐子接着拐。母亲通常是每年给我们家出一两次丝,每次抽出的丝少则五六拐,多则十来拐。
母亲的出丝手艺在乡邻之间也有了一些名气。每年的新蚕茧下来,尖山本村及周边村的一些妇女就请母亲去出丝。若她们借到丝车,母亲就直接去了;若她们没丝车,母亲就带上自己的丝车和丝拐子。母亲不收乡亲们的工钱,但临别时,那些妇女们总要赠母亲一把当天出的新丝。
我刚上小学的那几年,从大舅家拿来一把纸胶泥壳子的板胡,开始学拉板胡。由于一时买不到胡弦,母亲就用丝线给我制成胡弦,供我拉板胡使用。我上初一时,母亲给我织了一件纯蚕丝线的“毛衣”。织成后,母亲又用颜料将其染成柿红色。这件蚕丝毛衣,我穿了好长时间。
现在,母亲离开我已经九年了,但她生前养蚕抽丝的劳动情景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