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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家
张炳峰
  老家坐落在黄河西岸,是大梁山间的一个小山村。
  清明前夕,我决定回趟老家,一者踏青散心,二者替父母了却一桩心愿。
  星期六早上,从单位出发,我给宜川县城的堂兄俊红打电话,硬拽上他一同前往。
  老家总是令人魂牵梦绕,村东头最高处的庙疙瘩神奇怪异,是老家的地标性建筑。
  庙疙瘩呈正方形,周长两三千米,四周柏树荆条丛生。北京一知青离开我的老家多年后,偶然翻看照片,惊叹庙疙瘩之神奇。
  说老家的庙疙瘩神奇,是因为它佑护着全村的生灵。我们从小就被大人严厉警告,不准爬上庙疙瘩,不准带回庙疙瘩的一草一木。否则,村里就会不安宁、出凶事。
  新华字典中对“庙”字的释义有五种,一是旧时供祖宗神位的处所;二是供神佛或历史上有名人物的处所;三是朝廷;四是已死皇帝的代称;五是庙会。
  老家的庙疙瘩究竟应该是何种释义,恐怕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至于它那不可亵渎的神秘,大概是一种记忆的残存。
  老家是白水河镇上一个有名望的村庄。十多年前,我负责编辑张氏家谱,基本弄清了老家张氏族人的来龙去脉。山西大槐树下骨肉分离,陕西碾子沟落脚开荒,历经几个朝代更替,饱受天灾人祸,几经迁徙和起起落落聚散离合……族人有的守着黄河早出晚归、繁衍生息,有的走出大梁山走进省城、京城,励志基因代代相传。
  堂兄俊红算是我们这一代人中的佼佼者。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村里,我们这一茬孩子有十多个,中学毕业后基本都是回村务农。堂兄却在县城职中医师班学习三年,18岁开始混迹江湖。他凭借灵活的头脑和一门手艺混得风生水起,过着现在大多数人想要的生活。
  堂兄虚长我两岁。我参加工作后,在白水河镇工作十年。十年间,我多次往返县城,每次进城总要去堂兄家歇歇脚、拉拉话,没少给他添麻烦,也见证了他奋斗的不易。
  堂兄医术高,为人处事好。时间一长,他的门店也渐渐成了老家人的办事处。新世纪初,老家人渐次进城安家,遇有红白喜事也习惯邀请堂兄当执事官。堂兄跑前跑后,乐此不疲。
  老家有两条公路通向县城,一条是人们一直走着的宜白公路,一条是沿黄公路。
  我与堂兄商定重走宜白公路,感受一番当年跋涉的艰难。
  车子从宜川县城南关出发,过郭剑桥曲里滩进入甘峪沟,行驶在宜白公路上,我们触景生情。
  堂兄说,那时候进城,骑过自行车、摩托车,坐过手扶拖拉机、小四轮和三轮蹦子,乘过老解放牌大卡车和大班车。
  当年,61公里的宜白公路是土路,机动车驶过后便是一路黄尘滚滚。路面坑洼不平弯道多,车子走在上边颠簸不已,乘客晕车呕吐时常发生,进城后,已经成了一个个土人儿。
  甘峪沟深处翻越老虎梁,十多公里的盘山路弯急坡陡。上世纪八十年代,一辆班车在老虎梁半山腰发生了事故,死了27人。我们车子行至那一段转弯路时,堂兄指着事发现场说,当年事故刚一发生,他坐另一趟班车正好路过,那惨烈的场面依稀就在昨天。
  车子顺着白水川公路行驶,二三十年后的今天,白水河依旧清澈见底,两岸村落依旧人烟稀少。茂密繁盛的核桃树、满身荆棘的花椒树、千年不老的柿子树、漫山遍野的乔灌树……偶见乡民劳作于田间地头,偶有野鸡起落河岸,春天里的大梁山似乎少了些许荒僻、寂静和苍凉。
  堂兄与我相谈甚欢,一路回忆,一笑而过。谈话中,我们诅咒过大梁山的羁绊,感念走出大梁山的艰难,祈愿新征程上幸福平安。
  一个多小时后,我俩回到了老家。站在村口,熟悉的村落、熟悉的窑院、熟悉的田地,我们却成为老家的客人。庙疙瘩依旧耸立在那里,坐北朝南、竹椅形状的村子寂静无人,新栽的二三十盏太阳能路灯散立在村落,东头的旧村与西头的新村形成鲜明对比。原先可容纳200多口人的旧村土窑洞,多数已经废弃坍塌,敞口躺在那里,像一双双眼睛盯着我俩看。堂兄告诉我,现在村里只住着十几位老人,其他人只是春季施肥、秋季摘花椒时才回村。
  站在祖爷和爷爷的坟前,凝视那柏树荫盖下的坟冢,更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将去向何处。我们来自父母,父母来自祖父母,祖祖辈辈总会有根,总会有缘,这就是融入血脉的眷恋,是我们的来处。生者寻根,叶落归根,有人烟处必有血脉传承。生火、焚香、烧纸钱,献花圈、掐馍底、摆供品,浇奠、磕头、作揖、添土,告慰先辈在天之灵。坟前,我用手机拍照,然后通过微信把照片传给在延安的老父亲,老父亲虽未回复,但我知道他心安了。
  老家是我的根,这不容置疑。老家四周的盘古山、人祖山、稷山、尧都区、禹门口、姑父庙等历史文化遗迹至今尚存。远古时期,黄河还未下切出秦晋大峡谷,河东吕梁山与河西大梁山连为一体,老家的周围应该也是炎黄子孙的根。
  我们返程走的是沿黄公路。东西两岸的沿黄公路分别悬挂在秦晋大峡谷的半山腰间,宛若彩带浮动,美不胜收。遥想大禹治水,今见愚公移山。悬崖万丈、壁立千仞,大河奔流、一泻千里。
  驱车黄河西岸,车载歌曲《老家》悄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