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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流浪的日子
薛艳艳
  来黄陵小城已经十五年了,除了家人和同事,在小城里,我没有亲友。小城很小,从城头步行穿过小城至城尾不过一小时;小城很大,即使闲逛一天也不会遇到熟人。
  在人山人海中,我感受着孤独,我正在异乡流浪。于是,我常常想回到家乡,所谓的家乡已不是儿时的村庄,那是我们小时候热切向往的一座城市。如今,那座城市里虽然有父母在,但因为不经常回去,那里的熟人越来越少。小区里几乎没有认识的人,在昔日熟悉的街头转上一整天也不会遇到一个可以打招呼的熟人。恍然觉得,昔日我们无比熟悉的地方竟然也变成了异乡!
  三十年前,父母带着简单的行囊,领着我们姐弟三人到那座城市生活。也许从那时候起,我们便开始了异乡流浪的日子。我们在那个繁华城市的夹缝中过着卑微的生活。父母为了生计,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可我们的生活依然过得很拮据。那座城市对我们来讲太大太神秘,我们还太小。就这样,我们游离于城市的最边缘,在异乡流浪般的日子中煎熬地长大。
  长大后,工作的地方是远离那座城市的一个小镇。小镇里除了同事和学生,我依然没有一个亲人、朋友。黄昏的时候,我会去乡间小路上散步,看着小小的村落在夕阳中披上美丽的彩霞。这一幕儿时无比熟悉的场景,却让我感到很是落寞。这样的时光总在提醒我,我还是在异乡流浪。
  终于,我恋爱了,爱上了一个异乡人!他出现的使命大概就是要将我再一次带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异乡吧!那里的人们操着我几乎听不懂的方言,我像是被带入一个现实中的世外桃源。在惊奇和惊喜中,懵懂轻率的我便远离了父母,满心欢喜地和他来到了这座小城。从此,我再次开始了余生的异乡生活。
  工作之余,校园之外,我与同事们几乎没有联系,他也忙于工作。于是,我常常一个人散步,一个人购物,自己买衣服。置身于人头攒动的街上,我会突然感到孤单、失落。在清晨和黄昏的小路上,看到三三两两的人们相约散步,我会突然感到伤感。听到办公室同事接到她娘家妈妈让她回家吃午饭的电话,我会不由得羡慕,甚至还会有眼泪涌出。这,大概就是远嫁的代价吧。
  有一年冬天,因为一点儿小事和他赌气。晚上,一个人从家里跑出来,跑出来后竟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就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一直走。大街上很冷,没有一个行人,几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出来的狗在昏暗的路灯下狂奔,我认定它们是一群流浪狗,觉得它们和我一样无处可去,同病相怜。
  我一个人走路的时候,脑海里会突然有个声音问我:“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上楼梯的时候,会感觉自己的灵魂升起来,问那个费力爬楼梯的肉体:“你是谁?要到哪里去?”真的,我常常有这样恍惚而真切的感觉。我把这种感觉讲给他听,他常常会淡然一笑,摸摸我的脑门装着很认真地说:“这女子会不会提前得了老年痴呆症呢。”后来,父母也经常回那个真正的故乡,那个他们的灵魂安顿了一辈子的小村庄,我会陪着父母回去。老家里和我同龄的人几乎都去了外面工作和生活,他们也正在异乡流浪吧。
  老人们几乎都不认识我了。每当这个时候,我父母就会对他们说:“这就是我们家的大女子!”老人们混沌的目光会在我的脸上凝视良久,他们在我的样貌上找寻父母的影子。忽然醒悟似地连声说:“哦……哦,像她妈,像她妈,就是红娃家的大女子!”老人们大声叫出我父亲的小名。
  多年以后,站在故乡的塬畔上,我竟然也活成了一个异乡人。人的一生,随着阅历的增加,大多数人会有很多变迁,比如谋生、求学、工作,比如像我一样远嫁的女子,最后的最后,我们似乎都活成了一个异乡人。从本质意义上讲,我们都是失去了故乡而又抵达不了远方的人!我们都回不去那个生养了我们的故乡。
  这些年来,我的心告诉我,我早已经融入这个可爱的异乡了。刚到这里,我和原来的同事、朋友聊天时总会说:“他们黄陵……”不知从哪一天起,我竟然脱口而出:“我们黄陵……”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真正的黄陵人了!如今,我和同事们聊天时,总会自然而然地说:“咱们黄陵……”我也会抛开过去的地域偏见去理解这里的人们,我发现这里的人们文化底蕴深厚,性情平和温润,睿智大度,更容易相处。办公室的同事们也如姐妹般情深意长,她们都亲切地喊我“艳艳”,比我年龄小的总要在喊我的名字时候带上“姐”这个字。我们常常无比开心地分享半个苹果,或者一个秘密话题。学校领导对我也照顾有加,当初孩子还小,学校想办法给我提供了一个宿办合一的房子,解决了我拉扯着孩子赶着上班的困境。我只有更加认真工作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后来,我获得了“优秀教师”“优秀部室管理员”“爱校如家好老师”等荣誉称号,我心里一直认为这些荣誉是学校领导和同事们对我的一份爱护和鼓励。于是,我常常心怀温暖和感激去努力工作,愉快生活。对这个地方的喜爱之情更是从心底油然而生。
  既然我注定流浪,这里就是我的家乡。我开始渐渐爱上了这个有他、有孩子、有我家的异乡,我爱这个安静祥和的小城,爱这里的大人和孩子们,像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那样爱恋着这座小城。
  既然我注定流浪,希望小城能接纳我——一个想热爱她的异乡人,让异乡成为我乡,可以妥帖安放灵魂,守着我爱的人,生根发芽。既然我注定流浪,慢慢地,我会去热爱流浪的生活,甚至慢慢热爱孤独的漫步。总有一天,我走在小城的街头,身后会响起亲切的呼唤“:艳儿,你也在这里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