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天气逐渐转凉,登高山,纳远风,浴清爽,夜晚尤佳。延安有宝塔山,是中国革命的精神象征,让多少人为之心驰神往;安塞有腰鼓山,凝结着豪迈不羁的鼓魂,映照着鼓乡儿女火红的日子。
白天太热,少有登腰鼓山的想法;夜幕降临,腰鼓楼被点亮。那鲜红耀眼的风采,威武挺拔的风姿,惹得人不得不登临。不上腰鼓山,怎算回安塞?驱车沿宽展的石砌环道上山,省时间,省脚力,一眨眼就到腰鼓楼下。鼓楼崛地而起,雄立山巅,高二十多米,有六七层楼那么高,底层前后两座门的正上方分别写着“天下第一鼓”“神州展雄风”几个大字,这绝非虚夸之辞,是腰鼓楼威名所至。巨鼓高耸挺拔,直入云霄,设计者将每层窗户设计成梅花造型,如阳刚辅之以阴柔,硬汉青睐于娇妻,深得传统文化精髓。几个小学生正在腰鼓楼前摆造型,让爸爸妈妈给他们拍照。孩子们那雪白的T恤衫和随风起舞的白裙子,是飘逸的云朵,是圣洁的白莲花,在火红的腰鼓楼的映衬下更加灵动可爱。儿子尽情捕捉那些逐光的蛐蛐,竟然捉住一只休憩的大知了。它于惊吓中颠倒了时差,发出正午时才有的嘹亮叫声,引来不少大人小孩围观。我在一处石凳上坐下,轻轻闭上双眼,用心领受夜风的抚摸。天地很大又很小,夜风很近又很远,童年、故乡的一切模糊又清晰:正月里,穿上新衣新鞋,咯吱咯吱踏着厚厚的积雪,挨家挨户看沿门子的秧歌,听伞头唱曲儿,在人群中寻找最希望见到的小伙伴,脸和手冻得通红。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时的天真叫一个冻,手脚冻得发痛发麻,可满心都是快乐的香甜、春天的温暖,那种美好的滋味一直弥漫、飘散到今天。此时,山间的风自由穿行,在沟壑、山石、茂林、楼宇间碰撞摩擦回旋奔突,发出海潮般的轰鸣,像沸腾浩荡的腰鼓队伍在滚滚土浪中踢踏而来。
此时此刻,我不由想到宋代苏泂《三峡》中的诗句:“三峡波涛壮,秋深鼓棹前。飞空多陨石,失木有惊猿。洒遍时时雨,晴开处处天。篙工罢锣鼓,此地出神仙。”想到刘成章《安塞腰鼓》中的描述:“百十个腰鼓发出的沉重响声,碰撞在四野长着酸枣树的山崖上,山崖蓦然变成牛皮鼓面了,只听见隆隆,隆隆,隆隆。百十个腰鼓发出的沉重响声,碰撞在遗落了一切冗杂的观众的心上,观众的心也蓦然变成牛皮鼓面了,也是隆隆,隆隆,隆隆。”“当它戛然而止的时候,世界出奇的寂静,以至使人感到对她十分陌生了。简直像来到另一个星球。耳畔是一声渺远的鸡啼。”前者是三峡的雄奇壮美,与锣鼓的顿挫开合形成对比,达到互通互感、异曲同工之妙境。后者是迄今为止对安塞腰鼓最为传神极致的描写,饱蘸浓情,用诗化的语言,水墨的写意,工笔的描摹,书法的行云流水,和盘托出安塞腰鼓的神韵与精魂,那些千钧系于一发、跃动中蕴藏沉定、寂静中焕发新生的神来之笔,让千年鼓魂终于找到知音。人们对安塞腰鼓的种种幻想幻听幻觉,都来自遥远的记忆、祖辈的身影、幼年的经历、艺术作品的创造,它们已流淌进鼓乡人的潜意识里、血液里、生活里,形成一方独特的文化。
腰鼓山以它的俊朗丰润和豪迈多情守望着安塞的发展变迁,激励着自强不息的鼓乡儿女,迎接着八方来客、四海宾朋。登腰鼓山是思乡游子、文人雅士、青年男女的赏心乐事,腰鼓山也是居民休闲纳凉的好去处。借着灯光,我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农民装束的朋友正在畅快地闲谈说笑。从他们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们生活得充实舒坦。“秋老虎”威风不减,把持着持续的热辣,制造着程度不同的旱情。靠天吃饭的农人还得虎口夺食,抗旱浇灌丝毫不敢马虎,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着一亩三分地里的作物。建筑工地像灼热的火鏊,烤得人流汗流油,在一群皮肤被晒得黝黑的工人的火线作业中,楼房像田野里的庄稼一样,一节一节拔高攀升。这些下苦的人们,即使买得起风扇空调,也没有时间和条件享用,他们的“办公室”在野外,在烈日下,在熔炉里。夜风是廉价的,却是高尚无私的,为那些自食其力、无私奉献的劳动者们创造了静谧清凉的天然空调。他们惬意地凝望着腰鼓楼,脸上洋溢着神圣的表情。这幅场景如果被雕塑家看到了,定能创作出一组幸福的雕塑。
安塞腰鼓山,是一座让人无限遐想、给人精神力量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