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陕北黄土高原山大沟深,交通不便,毛驴自然成为役使工具,到处可见它的身影。生产中耕地碾场、驮粪上山、拉庄稼送粮;生活中推磨拉碾,拉车送货,就连娶媳妇聘闺女,走亲戚回娘家,也离不开坐驴车骑毛驴。吃苦耐劳的毛驴是庄户人的好帮手,生生死死的“老伙计”。老乡对它的爱是深入骨髓的,亲切地称驴儿为“牲灵”。
我落户的沟门队有三头毛驴,喂驴老汉视其如子。他给驴吃的草总是铡得碎碎的,说是“寸草铡三刀,无料也上膘”。再把铡过的草过筛,拣出泥块等杂物。倒进料槽后还不放心,仔细把霉烂的秸秆挑出去,再拌上一定比例的黑豆等精饲料给驴吃。驴儿累了,他比自己累了还心疼;驴儿病了,他就心急如焚地请医抓药。
有一天,不知是哪头驴上了火。他就一次性打了12个鸡蛋,只取蛋清,喂其治病。在那穷年月,大人都舍不得给孩子吃鸡蛋,而是攒着卖钱,换回煤油、大盐过光景。这位老乡对牲口的爱怜和体贴,不是用觉悟高低所能解释的,而是完全出于纯朴的内心。用他们的话说,毛驴一世为人受苦受累,亏待了它们就是亏了良心。牲灵不能言,老天有眼知。
这三头毛驴三个颜色,灰色的是草驴,像未出阁的姑娘,不出远门,在村里干转碾拉磨的活儿最多。黑色、肉粉色的两头驴包揽了驾车、驮运等力气活儿,真应了“女主内,男主外”的老理儿。
开春备耕,要往地里送粪肥。近处的平川地、坡地靠人担、靠架子车拉,远处的山地得用驴驮。装粪肥的麻袋是用黑白羊毛捻成粗线编织的,大概有六尺长、一尺半宽,细长厚重。一袋能装五六十斤干粪。将粪袋搭在驴背上,在社员的驱赶下,送往山上指定的田地里。
插队第二年,赶驴送粪的活儿派给了我和刘永静。
驴在前方,人在后侧。我们嘴里学着老乡“嘚啾,嘚啾”的吆喝,一人赶着一头驴上山。我们见到田地里已经被社员用镢头刮平整理后的粪场,就把驴牵过去。“吁”的一声,让驴站住,解开麻袋口,然后捏住袋底两个角往上一抬,顺势将粪肥倒净。再把空麻袋搭在驴背上,牵着下山。回到村里,装上粪再接着上山。
两头驴儿一点也不捣蛋,认路般顺着山道走。上午送到第三趟,将粪肥倒下,空麻袋还没来得及往驴背上搭,这两个家伙一改平日里的低眉顺眼,丢下我俩就跑了。
我俩拐过一个山峁,可还不见驴的影子。急得我们拽着麻袋紧追慢赶,生怕驴踏进鼠洞摔折了腿。
当我们呼哧带喘地回到村里,才发现人家已经进槽吃料了。
一天的粪送下来,我们才明白,这毛驴是上午走三趟,下午走四趟,朝三暮四,人家心里可有数了,要不怎么叫“牲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