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几个月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就到了麦收的季节。塬上,麦浪滚滚、一片金黄,全村人都面带喜悦。有老乡说,今年的麦子长得比往年都好,真是个好年景。是托了毛主席的福,也沾了你们北京娃的光。听了这话,我们还真有点儿沾沾自喜。
麦收是农村最重要的农事之一,常用龙口夺粮来形容。全村的男女老少只要能下地干活儿的一起上阵。开镰的头天晚上,村支书满红对我说:“你明天到麦场上去干活儿吧!”我说:“我没干过麦场上的活儿。”他说:“你跟着干就是了。”他还要给场上干活的婆娘女子们记个工分。又交给我一个长方形木印,上面反刻着“南杨舒”三个字,并告诉我其用途。
第二天一早,大多数劳力及知青都去了地里割麦,我直奔了场院。陕北农村,村村都有个场院,是专门用来麦收时脱粒晒粮的。我们村的场院在村南头,北邻饲养室,约有四亩地大小。场院的东、西、南三面有不高的土墙围着。西北角有间厦子是专门存放打场用的各种农具的。场院几天前就收拾好了。偌大的场院,地面平平展展、干干净净、硬硬实实的。场边,十几个碌碡一字排开,轴上还抹了油。几十把三股木杈、木锨、扫把和若干个柳条编的笊篱也都准备就绪。此时,十几个老汉蹲在场边抽着旱烟,一群婆娘、女子叽叽喳喳地凑在一块,手中纳着鞋帮鞋垫,搓着麻绳儿。我拿出笔和本走过去,认真逐个地记下他们的名字。
前晌过半,十来辆装满麦草的架子车急急地进了场院。老汉们连忙起身,婆娘女子们忙收起活计,上前搭手一阵忙活卸下麦草,空车又马不停蹄地奔回田间。
此时,场院上打麦碾场的活儿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婆娘女子们戴上头帕和草帽,两手不停地抓起麦草秆,将其横七竖八且均匀地抖落在地上,一片又一片,一层摞一层,此为乱麦。我也手忙脚乱地跟着干了起来。老汉们则手持木杈,叉起散乱的麦草,翻转九十度后轻轻一顿,麦草就如一丛灌木稳稳站了起来,此为栽麦。就这样乱的乱,栽的栽,配合默契。几袋烟的时间,十来车麦草如同又生了根一般“立”了起来,占了小半个场院。
“为啥这么弄?”我一边干活儿,一边问身旁的明印老汉。
老汉告诉我,打麦脱粒要晾干晒透才能行。刚割下的麦子潮湿,散乱后用杈子栽立起来,使其进风透光才能晒得干透,麦穗干透了才好脱粒。哦,我豁然明白了这项农活中蕴含的道理。说话间,不断有麦车进场,人们又一通乱的乱,栽的栽,有条不紊地忙着。我也拿起木杈,想栽麦。哪知麦草瞬间倒下,我又栽了几次也还是如此。见状,明印老汉叉起麦草,一边放慢动作示范,一边说着要领。我认真听,仔细揣摩,心里默念着动作要领,又拿起木杈。功夫不负有心人,试了几次后,麦草终于能稳稳立住了。我倍感欣慰与自豪。
时近晌午,整个场院上栽满齐腿高的麦草,在阳光下一片金黄。忙了一上午的人们饥肠辘辘,麦草却倔强得纹丝不动,在烈日下经受暴晒。
到饭时了,我主动留下看场。明印老汉嘱咐我:“要当回事,不准有人在场边吃烟!”我使劲儿答应着。其他人都赶紧回家吃晌午饭。此时烈日当空,我站在场边仿佛都能听到麦穗被晒得爆裂的声音。真是个收麦打麦的好时节!
烈日之下,我热得汗流浃背,赶紧到场边的厦子里喝了几口水,然后站在门口注视着场院周边偶尔过往的人。不时学着老乡的腔调儿高喊一声:“哎——不准吃烟!”不多时,人们又陆续回到了场院,我赶紧跑回知青灶房吃饭。
饭后回来,场院里已是另一番景象:七八头牛拉着七八个碌碡前后有距、左右错开,几个老汉头戴草帽,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挥鞭,嘴里不住吆喝着,赶着牛在满场的麦草上一圈一圈地碾压着。碌碡所过之处沙沙作响,栽立的麦草已伏倒摊平。
牛拉着碌碡一圈圈一遍遍地在麦草上碾压着,时不时有牛经不住新麦草的诱惑,猛低头,然后用舌头卷起一把麦草,边走边贪婪地嚼着。通常,牲口干活儿时偷吃是不被允许的。但此时的人们,在麦子大丰收的欣喜中宽容了牛的不守规矩。只是轻吼一声以示警告,并不抡鞭抽打。麦草碾压过几遍,人们用木杈把麦草上下翻动一遍,再次碾压。如此反复几次,在碌碡的滚动碾压下,麦穗绽开,麦粒已脱壳而出。碾场的牛被牵到场边卸下碌碡绳套,不用轰赶,就都争先恐后地奔回饲养室内自己的槽位。噢,原来那儿早已备好水和草料。
后晌,起场开始了!我跟着二三十位村民,手持木杈将麦草挑起,再用木杈颠散。反复几次,使麦粒与麦草分离。麦粒纷纷落地,麦草浮在上面。再将满场的麦草集中到场边。此时回头一望:啊!场院地上铺满厚厚一层圆滚滚、籽实饱满的麦粒,在骄阳下金光灿灿!这是庄户人期盼已久的收获。看着一派丰收的景象,场上男女老少那满是汗水的脸上都露出了丰收的微笑!
人逢喜事精神爽。随后,人们又拿起木锨、推锨和扫帚,推的推、铲的铲、扫的扫,把满场的麦粒集中到场院中间。此时夕阳西下,暑热略退,老天作美般送来阵阵轻风。队长银丁留下几个技术好的壮劳力,准备一鼓作气趁风扬场。这几人坐在麦粒堆旁,吃了袋旱烟,稍事休息后便起身。银丁手持木锨,铲起一锨麦粒随手一扬,抬头看看风向及风的大小,明确了自己的站位、扬锨高低、力度大小以及麦粒落下的范围。就弓身稳步,手法娴熟地扬起场来。
真不愧是生产队长。他手起锨扬腕子轻抖,一锨锨麦粒在空中迎着阵阵徐风瞬间均匀散开,如一道道彩弧。夹杂其中的麦壳、碎秆、叶片及尘土被风无情地吹走,麦粒则如雨般沙沙落下。这时,另一头戴大草帽、手握扫把的人,及时将麦粒上面些许的稗壳、草棍儿等杂物掠到一旁。几个人轮番上阵各显身手,几袋烟的时间,上千斤的麦粒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扬完场,人们都收工回屋了,场院上只剩下我自己。月朗星稀,微风习习,忙碌了一天的我躺在麦堆旁的麦草上,放松筋骨,倍感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