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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1月21日
弃与不弃
郭愿宏

  在城郊的田野里,我看到一片被掰去棒子的玉米秆。它们直愣愣地站立在那里,在灰暗的底色下,在瑟瑟的冷风中,显得格外枯黄、孤寂、悲凉、疼痛。
  也许它们要在这里站上整整一个冬天,直到明年开春,土地解冻,继续耕种时,才会将这些高大的“残骸”从地里拾掇走。
  天道主张“物尽其用”,现在人们有心将这些玉米秆作为饲料,可城郊难以找来一头大牲畜;将它们作为燃料,这里难以找到一个可烧柴草的灶台;将它们就地堆起来烧掉,又怕天干物燥引起火灾;把它们运回农村作饲料、当柴烧,又实在划不来。没办法,只好让它们就这么顺其自然地站着,这也许是目前最省事的一种办法了。
  看到此处,我不禁心头一颤。此时,这片玉米秆的确失去了实用价值,被人们、被季节抛弃了遗忘了。可是有谁不喜欢欣赏那一片茂腾腾、黑汪汪的玉米林?有谁不喜欢吃鲜嫩的煮玉米、清香的烤玉米、爽口的玉米粥、酥脆的爆米花?有谁不会被浓烈的老玉米酒灌醉?可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谁会在这些“无用”或一时很难找到用处的事物上花费太多工夫呢?
  退回到二三十年前的农村,如果谁家掰了棒子还让玉米秆明晃晃站在地里,早被老年人骂成是“作孽”了。不要说把玉米秆留在地里,就是割玉米秆时留在地上的茬子太长,也会被人笑话成不务正。春耕之前,勤快的农人总会把玉米茬子刨出来,打净泥土,搂在地畔上晒干,拉回家里当柴烧。烧下的柴草灰再倒进沤粪窖里发酵成农家肥,当作有劲的肥料上到地里,为庄稼生长提供养分。周而复始,年复一年。所以,农村过去的肥料、庄稼都是有机的、循环的、天人合一的,玉米秆就更不用说了,没有一根会被遗弃和糟蹋。
  提起农村玉米秆的处理方法,一般来说是先把它们砍倒,再掰下玉米棒子,然后将其竖着拢起来,形成一座座玉米秆垛子。这是孩子们最好的游乐场,是藏猫猫最好的隐蔽处。靠着玉米秆垛晒太阳、吃旱烟、讲古朝,是老汉们冬闲时惬意的享受。青年男女躲在玉米秆垛后面说悄悄话,天宽地阔,暮色四合,还有这道天然屏风庇护,多么美好!
  玉米秆晾晒干后,农人将它们一捆一捆背回来,放在草窑里储存起来。使用时,用铡刀铡碎,喂牛驴骡马。如果说干草是牲畜的细粮,玉米秆则是它们的粗粮。用糠、麸皮、豆类等搅拌起来,简直就是牲畜们的美餐。记得小时候,总喜欢跟在爷爷后面,看他喂牲口。月明星稀的夜晚,听着牛驴吃草时发出的脆咯嘣嘣的声响,闻着牲口咀嚼草料时散发出的淡淡清香,心里有一种痒痒的、甜甜的滋味融化在静谧的月夜。
  后来,农村牲口逐渐少了,玉米秆既作饲料,也作燃料。它不如木柴、酸枣刺火焰硬、耐燃烧,但它易搂易掰,不扎手、燃烧快、火焰旺,方便烧火做饭煨炕。燃烧时,有些玉米秆没有干透,水汽从秸秆里吱吱地冒出来,带着一股天然的醇香,仿佛又复活为一株生命力旺盛的玉米。
  眼前这片被冷落的玉米秆可能是长错了地方,长错了年代。但土地还是原来的土地,人的肠胃还是原来的肠胃,柴米油盐酸甜苦辣还是千百年来不曾改变的生存之道、生活真味。
  站成岁月标本的玉米秆,虽然如战旗般伤痕累累、残破不堪,却依然铿锵有声、不会倒下。大地之母不会嫌弃它们。其实,它们没有被抛弃,它们的根仍旧顽强地扎在大地上,让漠视它们的人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