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天天临近,昨天小姑子打来电话,说给我买了点儿油馍馍面,回家直接炸就好了。我回家就支起了油锅开炸,不一会儿,油馍馍的香气满屋子飘,家里终于有了点儿年味了。
在陕北,做烧肉、做软米糕、炸丸子、炸油馍馍似乎就是过年的标配。在我还上小学的时候,一到年关,碾子跟前就开始热闹起来。城里的碾子本来就少,为了不耽误做油馍馍和油糕,人们早早就开始了排队。数九寒天里,各家“派来”排队的都不一样,有笸箩、簸箕、面箩,甚至还有笤帚、脸盆或水桶。腊月里,为了排队,人们时常发生争执。
那时候,门市、饭馆、理发馆一个正月都不开门。只有过了二月二,一切才恢复正常,年也才算真正过完。过年前,每家每户都是竭尽全力地为过一个丰富的年作准备。豆腐一桶一桶地买来泡在水里,白菜、芹菜、大葱等蔬菜也是一堆一堆地买,年茶饭都是一大盆一大盆地做。一个正月,家里吃的都是年前准备好的东西,都有些吃腻了。出去走亲访友时,想换换口味,结果也是大鱼大肉。
那时候的过年,仿佛就是一场肚皮的放纵,一场脾胃的狂欢。好像一年所有的辛苦和付出,都是为了满足这一个月的口腹之欲。
记得有一年,腊月二十几了,我和弟弟们用碾子压米面。结果大弟弟嫌推碾子转圈儿太累,就偷偷跑出去和小伙伴们玩去了。晚上,累了一天的母亲看到回来的弟弟那黑花猫一样的脸,生气得去打他。弟弟在炕上蹦来蹦去,母亲抓住他的脚脖子想把他拉下炕来,感觉到他的裤子粘乎乎的。于是连忙脱下查看,原来是新缝的棉裤里面钻进去的火星悄悄燃着了,弟弟的脚脖子已经被烧烂了巴掌大的一块,可他却还不知道。母亲又气又心疼,赶忙带着弟弟去医院。
几十年过去了,弟弟脚上的伤疤还清晰可见,那个过得有些慌乱而匆忙的年,也如同那块疤痕一样留在了我们的记忆里……
结婚后的第一个年是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过的。那时村里还没有通电,当我们翻山越岭到家的时候,地上两个笸箩里已经堆满了炸好的油馍馍和油糕。或许是家里人为了迎接我的到来,早早就作了准备。
刚开始,我对这里的一切也是新奇、异样的。但到了晚上,借着炕头那盏油灯吐出的一点微弱的亮光,一大家子人吃完饭,坐在炕头上聊天。这时候,大家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人影儿在昏暗的窑洞里晃来晃去,忽长忽短。我总感觉他们说话的声音在空中飘浮着,如那影子一样虚幻缥缈,捕捉不到。大年夜,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满天的繁星在辽阔的夜空中闪烁,与城里大年夜中那璀璨的灯火和雨点般猛烈密集的鞭炮声相比,这里的夜晚出奇安静和空旷,黢黑与深沉。而我,如同院子里影影绰绰的那些树木一样呆立在夜色中,遥望着我家的方向,对未来的新生活满是迷茫和无措……
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新年,我们都很伤感失落。没有贴春联,当春节联欢晚会热热闹闹地开始时,一家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没有母亲的年终究是不完整的。母亲过了三周年,过年贴对联时,看到那红彤彤的春联,我的心里突然有种负疚感,仿佛是对母亲的背叛和忘却。然而,生活又何尝不是一个个慢慢撕裂又慢慢弥合的过程呢?
如今,再也不用抢碾子了。超市、饭店、理发馆过年也不关门了,要什么有什么,原来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现在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曾经的那个小村庄早已通了电,可我再也没有机会回去过年了!家人们都已经离开了村子,住进了楼房,昔日的那孔窑洞也坍塌了。
现在,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可许多人认为年味儿越来越淡了,过年也没有多大意思了。一天刷到一个视频,看到许多出门在外的人奔赴千里回家过年,父母早早地站在村口望眼欲穿的等待,小孩子们直到凌晨都不忍睡去的兴奋,亲人们互相扑向怀中的喜悦……一切都让人泪目!那些抱怨现在没有年味儿的人,又怎会懂得,人间至味是团圆!
过年,其实就是一场团圆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