崾崄,也称“崾岘”,一般字词典很难查到这词汇,有说是两山之间的马鞍状地形。《洛川县地方志》里有更为确切的解释,说是连接两座黄土峁(塬)之间的一条狭窄、类似土桥的地段,人们称其为崾崄,这也是黄土高原独有的地貌。
我在陕北生活了几年,记忆里我们村附近有三个崾崄。第一个是向东,过了公社,距离我们丁家塬村七里,在狼虎头村边,称之为狼虎头崾崄。当时,我去狼虎头村旁的枣林子村找同班同学玩耍时路过那里。
狼虎头崾崄不长,坡度也不陡。那时崾崄的路还是土路,下大雨时很难走,尤其是上坡,一步三滑,如果背着重物或拉车,容易出危险。崾崄两边是深沟,听村里人说多年前有人在狼虎头崾崄见过土豹子。70年底我去县城体检回来,突然想起土豹子的事,一路小跑奔波五六十里,总算在天黑前过了崾崄。
记忆里第二个崾崄,是69年麦收后我跟随生产队去对面塬上的寺仙粮站交公粮时路过的,先向西去谢家洼那边上公路,再沿公路向北走一段,离开公路向东,那里有个很长又曲曲弯弯的崾崄,很难走。因为离寺仙近,姑且叫它寺仙崾崄吧。
当年村里只有二队有一驾马车,我们生产队全是驴拉的小架子车,车虽小也能装近千斤呢,拉车时人在车辕里掌辕,驴在前面拉套。这种拉车方式插队前从未见过。每辆车配备一两人,因为上大坡得有人在后面推,尤其是过崾崄更需要人手。我们前呼后拥地来到那个崾崄前,我站在路边往下看,不知哪个村的交粮队正在崾崄里,几个人围着一辆车呼儿喊叫地,那阵势让我想到江边的纤夫。
那个崾崄是走不了汽车等大型车辆的,最多算乡村级土路。该我们下崾崄了,五大三粗的队长一马当先,先是下坡,把装满粮食的车稳稳当当放到崾崄底,下坡虽没上坡推着费力,但上千斤的架子车,下坡又有惯性,前面掌辕的人非常紧张。崾崄中途还有拐弯,路面狭窄,拐弯呈U字形,近三十度斜坡,看着都害怕。
于是,我踩着加大摩擦力的破轮胎,一百斤出头的体重哪压得住。好在集中人力,一辆辆往下放,然后一辆辆地往上推,忙乎了好一阵才过了崾崄,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行路险、行路难。交完粮食回来空车轻松了,这时把驴塞进辕里,人坐在车上慢悠悠地往回返。过崾崄时我还看见路边慢腾腾过去一只动物,身上有刺,胖乎乎的像刺猬,但个头比刺猬大,老乡说是獾,真的是闰土给鲁迅讲述的瓜地里的獾吗?我再想看清楚点,可惜它已钻进沟边的灌木丛里。
几个月后我又在夜晚翻过一次寺仙崾崄。那次是帮助生产队王老汉,外号王迷糊,一起去寺仙砖瓦窑拉砖瓦,他家准备在村里盖新房。晚饭后,一行四人,他和上小学的儿子拉着一辆架子车,我和本队一后生拉另外一辆。王老汉聪明有心机,我个子小,队里有比我身体强壮的知青他没找,偏偏选中我,不知是看中我干活不惜力,还是觉得我个小吃的少?因为干活要管两顿饭。
空车去没啥说的,六七里地很快就到了。关键是回来,装满一车砖瓦上千斤。那次过崾崄真是拼了老命又拼小命,无论下崾崄还是上崾崄,四人合力,先放一辆下去,路上一个人没有,老汉特意选的阴历十五六,夜里月亮明晃晃,月光下我看到一个老农民的真正实力:弓腰弯背的呈六七十度,四肢并不很发达,那一条条没有多少脂肪的肌肉随着他一步步向上,一次次的发力,爆发出令人难以想象的神力,仿佛老汉一个人就能把车子拉上去。
这也给了我莫名的动力,用力推!用尽全力推!两手抓住侧面的木栏,低头弓步,学着老汉的模样拼命推,等把第二辆架子车推上崾崄,我双臂已经麻木,坐下来休息时两腿发抖。进村已是后半夜,把车拉进一个荒废院子,卸车后把砖瓦摆好就去了老汉家,我和后生坐在炕边吃饭,老汉让小儿子喝了点粥去睡了,我也吃了个馍走了。
那时农民穷,没有钱盖全砖瓦的新房,墙是用圆木夹着打的土墙,一尺多厚,冬暖夏凉,房顶必须有瓦,一层压一层,不然雨天要漏雨。这样一排三间房,不知要付出老汉多少年的血汗钱?
第三个是向西上公路后,再向南去隆坊镇路上的崾崄。那个崾崄大,因通公路路面宽阔。69年初我们插队来时在隆坊下的车,我们翻沟进村,行李由马车拉着走大路,过了那个崾崄进的村。当年秋天,我去隆坊办事,在村里借了辆自行车骑着上了公路又向南来到那个崾崄。往下看,路虽宽,但坡儿很长,想想没下车,捏了下闸,慢慢滑下坡,可闸不太灵,车子越滑越快,我又不敢太用力捏闸,只能双手紧握车把,任由车子一路叮当乱响地冲下去,到了平缓地,车也停止了“喊冤”,我那颗紧张的心也放松下来。回来时再过崾崄就没那么紧张了,反倒担心把自行车颠散了,于是我不停捏闸放慢速度。一般步行至隆坊需要大半天时间,我当时骑车一个多小时就回来了。
岁月荏苒,转眼半个世纪过去,当时那三个崾崄早已不是晴天飞尘土,雨天两脚泥,都铺成了柏油公路,尤其是公路上的崾崄,听村里兵虎老弟说很快又要翻新拓宽。这些年延安地区发展很快,我们村的苹果已远销到了广州,外地来村里拉苹果的车辆也越来越多,道路当然也要越宽越稳当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