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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7月14日
送 马
周增祥
  初春,乍暖还寒,一冬的积雪未完全化开,背阴的塬上还点缀着白色。村里没有活计的婆姨们,尽情享受着这最后的冬闲,在村头阳坡坡上晒着太阳。
  一日,我们这伙学生娃正在村头地里打椽帮埝,听外边上学的娃们回来说,县里有人从新疆买回几百头野马要卖。我们盘算:这些马可以驯化后赚点钱,队里以后马多了,也可以骑上马去兜风。于是极力“鼓动”队长,后经社员们一番讨论,觉得可行,一是队里有富裕的劳力,二是正好有一片草场可以借此发展副业。说干就干,队里让管牲口的老孙头儿做好准备,择日前行买马。我们也坐不住了,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只等着马买回来的日子。
  说也快,一日从地里干活回来,牲口窑前人头攒动,婆姨和娃们扎了堆,一看,原来是马已经买回来,买了40多头,分几个牲口窑圈着,人们都在往前挤着看。晚上队里在牲口院召集村里男人开会,队长边吧嗒着旱烟边说:“明天队里要把这些马送到离村30多里地的梨花沟草场驯养,头天送二天回,两天加计8分,愿意去的和老孙头儿说一声儿。”我暗自盘算,去了既可以看看马,又可以逛逛山景,还能多挣8分。随后我们几个在家的男知青率先报了名,只等着第二天出发,晚上睡觉似乎都觉得时间漫长。
  第二天阳光和煦,送马的社员早早就聚集在牲口院,只见队长安排道:“老孙头儿把所有的马用牛缰绳拴好,每人牵一匹,瘦弱的或是听使唤的母马每人牵两匹,一路听老孙头儿的,安全送到就记分。”
  马群里野马多,一时没有那么多笼头和铰子,就把队里所有的牛缰绳找来,一会工夫儿,只见身强力壮的“老牛”副队长率先挤进牲口窑,咣当一声门响,一匹灰棕色的马“噌”的一声窜出窑门,人们惊呼着散开,那马撒开四蹄飞奔开去,后边的“老牛”手里紧紧攥着缰绳,被一下拉出窑门,来不及迈门槛“噗”的一声被拽倒。说起来“老牛”也是实在,就是不松手里的缰绳,被飞奔的马拉着,上了牲口院外的高坡。也许是马动了恻隐之心,或是拗不过“老牛”的拧劲儿,马在高坡上停了下来,呼呼地喘着粗气。我们被这一幕惊呆了,队长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怎的我们当初的热情一下都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队长挥着烟杆发话了:“哎,老孙头儿再给马喂点霍草加点黑豆!”马群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喂完才又安排拴马、领马。我想:“可别给我挑强壮的领了,瘦弱的或母马,哪怕领两匹也可以啊。”于是,我在一边伺机看着,刚有瘦弱的马牵出,我就噌的一下,逮了个正着,紧紧地抓紧缰绳,打量了一下我领的马,是一匹瘦骨嶙峋的母马,又给搭了一匹稍小的马驹,这两匹还算老实。行!一颗悬着的心落地了,可一看那匹母马,瘦的脊背像个刀锋,想要骑着走的想法泡汤了。
  领完马,我们在牲口院外的土道上一字排开,初春的阳光一照,马仰项嘶鸣,蹄子还不停地刨动着,似有要出征的劲头。前边“老牛”吆喝一声,马队在社员的牵引下缓缓前行,后边的马一见动静,个个紧紧地跟着前边的马,任凭你缰绳拉得再紧,它也只顾按自己的步幅走。
  转眼出了村子,马队绵延百十米,拐过一道弯就是村外的杜梨树林,林子中间有一条窄窄的架子车道,马队进了林间小道,突然,前面不知谁一声惊呼,随后马蹄声响起,后边的马也个个来了精神、竖起耳朵、仰起脖子、甩开蹄子,在林子间胡奔乱跑起来,整个马队顿时炸了窝。
  我被这阵势惊呆了,紧紧地拉紧我的马,一看它们,情绪还算稳定,我把手里的缰绳拉短了些,暗自庆幸牵了两匹瘦的、小的。稍时,林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土层,快蹲下!”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一声吼,听得出来是我的好友“小小”的声音。我下意识地往下蹲,这时,从我的右后方飞奔过来一匹黄骠马,没看清是哪个社员把缰绳头缠在我左手边的一棵树上,想借势拽住惊马,因缰绳很长,马就以这棵树为圆心狂奔开了,缰绳带着风,擦着我的后背掠过,啪的一声,缰绳又被我面前的一棵树挡住,马没有停住,继续使足了力气狂奔,眼看勒在我跟前树上的缰绳从松到紧,然后就一股一股地断裂开来,最后啪的一声,缰绳完全断了,那匹马留下一片尘土远去了。
  后来,“老牛”副队长带领大家,在林子外逐个牵回跑走的马匹,把领头飞奔的那匹马狠狠抽了一顿出气,马群逐渐平静下来,队伍赶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到了“梨花沟”草场。
  我庆幸有好友“小小”的提醒,让我躲过了一劫。送马回来,我特意找了一点老乡家酿的米酒,在家的女同学还准备了白面条,以示接风庆贺,席间没有太多的言语,我只是满满地敬了“小小”一杯,权当是感谢。
  来年招工,我去了“三线”工厂,听说“小小”后来去了河北三河老家,从此杳无音信。几十年过去了,那一声吼还依然萦绕在耳边,衷心地祝福他,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