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店头镇插队的时候,干了一年农活,终于盼到可以回京与家人团聚过春节了。队长告诉我们回北京得先去店头镇乘长途汽车到铜川,再改乘火车才行。店头镇距离我们村约四十里路,由于从来没去过,所以体贴的队长派人给我们带路。
听队长说,店头有煤矿,我们村支书年轻时在那里挖过煤,后因腰伤返回村里。村支书年轻时是干活好手,有力气,有胆量,还有头脑,不然回村后也不会很快当上支书。
店头镇在我们村西南方向,一早出发,刚开始还走在平坦的塬上,后来就坑坑洼洼,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沟,快到店头镇便到了山区边缘,我感觉是从山上往下走,有段地势险要难行,一条窄窄的路,两侧土壁悬崖,人称“洞子坡”。带路的村民手指两侧崖壁说,当年咱村的一霸铁榷就是在这儿被仇家打了伏击杀死的。民国时期铁榷弟兄三人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恶人,方圆百里的人提起他们都恨之入骨,据说三榷中只有铜榷做的坏事少。
下了坡就到了店头镇,这里地势平整,是典型的川道。镇里看不到黄土高原的景观,取而代之的是黑灰色,空气似乎也变了颜色;土路上车辙纵横,路被碾压得破碎不堪。
此前听村里正新他大说起过店头的事儿,老爷子识文断字,年轻时跑过马帮,算是见多识广。他说大清同治年间店头的煤山自燃过,因此那座煤山被当地人称为“火焰山”。我来陕北路过铜川附近见过露天煤矿,以此推断,店头煤矿埋藏的也不会太深。
我们来店头不是参观的,是找长途车准备回北京,所以第一件事就是打听长途汽车站发车时间。来到简陋的车站,得知去往铜川方向的长途车一天只有一班,早晨七点多已经发车,所以只得先找旅社住下。
行走在店头镇的主路上,路边有几家饭馆,虽饥肠辘辘,但囊中羞涩,各自吃了碗素面,有肉也不敢点,生怕路费不够。住旅店也得省着,我们住了最便宜的通铺。
通铺间里有一位看样子比我们岁数大不少的人,他主动与我们搭话,他说我们一看就是北京来的知青,并告诉我们他也是回老家过春节。我们问他是店头煤矿的工人吗?他说自己是槐树庄农场的,脸上还流露着自豪的笑容。我听说过附近的槐树庄农场是劳改场,那里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听他这样一说,我们心里有些忌惮,不想再继续聊下去。那人看出我们脸上表情的变化,不但没在意,反而毫不避讳地给我们介绍起槐树庄农场来。
他说槐树庄农场虽然是劳改场,但关押的犯人犯罪都不重,没有无期、死缓等重罪,一般只是判几年,十年八年都算重的。还说他们经常进山里干活,山林里“猴头”那可是宝贝。我以为是猴子脑袋呢,他说是一种蘑菇,圆圆的,毛茸茸的,像猴子的头。他告诉我们那里还有原始森林,里面有很多动物,并且自己养猪,因此隔三岔五能吃到猪肉。我们被他讲述的趣事深深吸引,全然忘记了他是劳改犯。
他还强调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劳改犯了,是农场正式职工。看我们一脸问号,又解释道,很多劳改犯服刑期满后因担心回原籍被歧视,大部分选择继续留在农场,那里生活条件很好,不比城里差……伴随着他的故事,我渐渐进入梦乡。
转眼到了第二天清晨,昨天讲故事的人已经走了。我们赶快拿起行李赶往车站,生怕再一次错过那趟车。到了车站,一看还好,除了我们几个也没有太多人,突然来了一个穿军装的人上车与司机交谈了几句,之后他与另一名军人一起押送着一个犯人,和我们上了同一辆车。
到了发车时间,我们如愿坐上了回家的班车,满脑子都是与家人重逢后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