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总是在不经意间到来,甚至在我还没有记事的时候,我就生了一场病。这似乎是再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残酷的现实却是,我永远失去了听力。然而那时我并没有认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并不清楚我的未来和其他人的从此不再一样。那时候的世界出奇的安静。
直到六岁那年,通过手术戴上了助听器,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旋律,我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是惊讶,是激动,是开心,也是彷徨,更多的是陌生与嘈杂,因为从来没有听过声音的我并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那是另一个世界,而我需要做的就是进入新世界学习生活。
于是我第一次正式开始接触语言。“学习任何一门语言最重要的都是交流。”但是这对于六年都没有正常交流的我来说,这实在是举步维艰。在其他孩子可以咿咿呀呀地说出“爸爸妈妈”的时候,我还只是坐在地上、沙发上、去艰难地理解每个声音的内涵。其他孩子可以流利地说出一句话的时候,我只能进行口齿不利吐词不清的表达。
之前无法交流,无法学习语言是因为失聪;但此刻我不能正常交流,也不敢去学习语言,更多的是自卑,我担心自己在他人眼里是个异类,挂在耳朵上的助听器,那么显眼与刺眼,又是否会被当作一个怪胎?
当父母带我去了延安聋哑学校,我在那里认识了毛老师,或者说是属于我的“安妮·莎莉文”老师,从此打开了我新的人生。
为了教我学习双唇音b和m,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面前,让我感受气流的强弱变化,反反复复。当我对她喊出一声“妈妈”的时候,我能从她的脸上看到激动与欣喜,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朝着自己喊出一声“妈妈”。等到傍晚父母来接我回家,我跑过去抱住他们,努力地喊出一句“爸爸”和“妈妈”,这一刻,我看到了他们久违的快乐,母亲说今天好好多炒两个菜,父亲甚至扬言回家要小酌几杯。可在我的身后,我的老师笑得也如我父母一样开心。
我学习文字和说话,从拼音到寥寥词句,从节选段落到整篇文章,直到我能独立朗读一篇文章,可以轻而易举表达一些东西,都离不开毛老师的指导。但不仅仅于此,毛老师还愿意倾听我的喜好,给我去买我未曾品尝过的美食,也能在我父母忙于生计时把我照顾好。她不仅是我的“莎莉文”老师,是我探索世界的领航员,更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挚友。
到我又长大了些,听着讲台上老师滔滔不绝的歌颂和赞美孔子,称他“万世师表”,能“因材施教”“有教无类”。这一刻,无论是孔子,还是我的那位老师,似乎都有了更具象化的表现,我似乎看见一位慈爱的母亲张开双臂给予我关怀,还有一位老者坐在桌案前诵读圣贤书籍。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我很想用这段经典去形容我的老师。如今我也成为一名教育工作者,毛老师耐心教导我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我尝试学着用毛老师的方法和耐心照顾每一个孩子,用毛老师的做法悉心教育每一个学生,就像是当年我的毛老师那样。“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时隔多年后,我以一名新任老师的身份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当见到毛老师时,虽已过境迁,却又恍如昨日。我在她的面前依旧像位学生;而在她心里我也一直是个不曾长大的孩子。
后来我也教授了一些孩子,当我听到他们能一字一句说出标准的话语,当我看着他们从胆怯到欢乐的玩耍嬉戏,我满心欢喜,我期待他们回家以后也可以和在学校一样,和更多的小朋友玩耍嬉戏,从此生活更加丰富多彩。
阳光洒落我的桌案,师徒相授,师者传承。
(延安市特殊教育学校教师 强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