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宜川中学的时候,每到冬天,县城北窑有个吕师傅担着两个火盆,上面架着两个大茶壶,烧着滚烫的稠酒,走街串巷吆喝着“稠——酒”。每次走到宜中院子的时候,刚好是我们上晚自习的时间,我总是找个借口请假出去一下,以最快的速度跑去喝一碗稠酒,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教室学习,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上大学时,寒假回家路过县城,总是要去喝一碗热腾腾的稠酒。成家后,我发现卖稠酒的师傅竟然是自己婆家的邻居。每年春节,兄弟姐妹们回老家,婆婆在除夕一大早就会从邻居家端回两大茶缸稠酒,分开倒在几个小碗里,放在炕沿上。孩儿们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眯着眼睛趴在炕沿上喝完稠酒,就又去睡回笼觉了。婆婆满脸幸福地给娃儿们掖着被角。
如今,市面上的稠酒品牌不下几十种,而我却对宜川稠酒情有独钟。不只是因为那一声原汁原味的吆喝声,更是来自脑海深处的稠酒制作的记忆。
我从小生活在农村,平日里跟着大人粗茶淡饭,所以总盼着过年能有好吃的。年节时分,我最向往的就是外婆熬的一碗酸甜浓香的稠酒。而那时只知酒味美,哪管制作的繁琐和艰辛。直到后来目睹了稠酒制作的全过程,我才懂得每一道美食背后都渗透着劳作人的汗水和苦力,也隐藏着经验和技巧。原来,一碗清香醇美的稠酒从一粒米到端上餐桌至少需要备料、采曲、酿制、发酵等十几道工序。稠酒的主料是黄软糜子,最适合在陕北高原背风向阳的坡洼地上生长。春种秋收,经过日月的洗礼和农民的劳作,收割、碾打、晒干、入仓待用。如果说糜子是制作稠酒的基石,酒曲则是稠酒的灵魂。酒曲的优劣决定稠酒的质量,酒曲与主料的配比以及发酵的技巧则直接影响着稠酒的风味。
采曲要在三伏天,将小麦磨成麦片状,加水和匀做成馒头样的生坯,加温促其反复发酵。待其发至二至三倍大时,就会散发出浓烈的酒酸味道,这时用粗线绳绑起来,挂在通风处晾干备用。这个过程技术含量极高。酿制过程更为复杂,碾米、磨面、烫面、蒸面、拌曲、入坛,然后将坛子放置于热炕上,捂上棉被加温促其发酵。等待十天左右,打开坛子,顿时满屋飘香。这时,就可以熬稠酒了。
熬稠酒也是有技巧的,要水温适当,水坯比例三比一,开水下锅。水太多会沉淀,喝起来寡淡;水太少会粘稠,口感发腻。熬酒过程中要用勺子顺同一方向反复搅拌均匀,熬好的稠酒可依个人喜好加糖、加蜂蜜,我则喜欢原汁原味。过年的时候,灶膛里柴火烧旺,一家人围坐在热炕上喝着滚烫的大碗稠酒,就上几碟自制的腌酸菜,顿觉满口醇香,沁心暖胃。那股直达灵魂深处的温暖和醉意,足以抗拒世间所有的寒冷和不快。
稠酒高而不烈,低而不寡,含有丰富的葡萄糖、氨基酸、维生素、有机酸成分,可健胃补脾,能活血润肺,味美绵醇,后劲悠长。有自以为酒量好的,往往两碗下肚,就会感觉头重脚轻,微醺薄醉。朦胧的醉意极易勾起在外游子的思乡之情。我每次想家的时候,都会熬一碗浓浓的稠酒慢慢品味,体味着那份醇香甘甜,总能感受到家的温暖,也将乡愁一下子从味蕾沉到了心底,顿觉踏实许多。
正回想着,窗外似乎又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脑海里又冒出了那一声乡音浓浓、抑扬顿挫的“稠——酒”。我就想,如果从这一声极具古韵的吆喝声起做个宣传大片,宜川稠酒是不是能漂洋过海走得更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