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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11月03日
王瑶水库畔的故事
  冯军
  1975年秋,志丹县团委要召开一次“团代会”,但根据当时县上“节俭经费,深入基层”的原则,要破除旧俗,开创先河,建县有史以来第一次决定:县级会议下放至团县委的“蹲点大队”侯市村召开。
  此村离县城约60里,离所属公社也有10里。距离不近,但有公路乡道连接,只因几年前杏子河流域修建王瑶水库,此村已属勘测设计中的“库容淹没区”。所在的侯市公社,也因在淹没区已被行政撤销,单位、住家、房屋、店铺搬离拆迁,几乎一扫而光。资源、人口一股脑涌进邻近正扩建的杏河公社。正如当时志丹东川一句顺口溜:“侯市塌了,杏河发了!”瑟瑟秋风中,渐涨的库水已漫溢到侯市村边了。在这样的环境下,按常规常理,能顺利召开县级“团代会”吗?
  当年共青团的干部敢作勇为,时任县团委书记常文喜亲自拍板:“既然侯市村是咱团委的点,我们就有责任焕发‘延安精神’,开创条件,在基层村落办成‘团代会’!”
  当时团委人手少,即派我一人赶赴远方的侯市村打前站、摸情况、筹办会。已近中秋,我先乘敞篷卡车赶往40里外的杏河公社,又步行10多里路来到近乎“水泽之乡”的侯市村,第二天一早,在村团支书陪同下找到一位熟悉村落和库区的大爷,查看村容村貌和正在被库容淹没的状况。我看到村边水涨缓慢,水质清澈,并没有大水漫灌的危险。于是爱游泳的我就准备下水亲试一番,没想到小团支书也说会水,非要“保护”我,执意与我一起尝试,正巧随行大爷也想抓条大鱼,我们就一拍即合,走向村边“水泊”。这里属沟渠河汊,离中心库区还远。放眼望去,远方王瑶水库大坝已经落成,水雾苍茫中就像一排耸立的山脉,秋阳群山中库水更像一片硕大湖泊,又像蓝格莹莹天空下的一块翡翠宝石。我被老区人民“愚公移山,改天换地”的英雄壮举和可贵硕果所感染激励。投身碧水,也算是当时满腔豪情的一番抒发吧!
  中秋的库水已有凉意,但蓝绿清澈。我舒展臂膀仰泳、蛙泳、自由泳,不一会儿就落下小团干十几米,他一直“狗刨”式奋力追赶,看来也是“要强之辈”。“哎,好水性!你俩一下水,我就看出了谁更棒。”岸边传来大爷的吼声。“别急,慢慢耍,好好享受一下咱陕北老几辈人亲手引来的天龙圣水呦!”欢快的泳游中,也渐渐不觉凉意了,只有爽快自豪。
  忽然,大爷又吼叫了:“俩后生,都上岸歇歇,我该抓鱼了。”我们已游出很远,湖汊纵横,沙洲随见,只能就近上岸。我们刚趴在松湿温暖的沙洲上,背后就传来“轰轰”两声炸响,远处的湖面激起10多米高的水柱,原来是老汉在“炸鱼”。我有些疑惑甚至“愤怒”,抓鱼怎能变成“炸鱼”?这不是损坏库区资源吗?再说陕北习惯吃鱼吗?身旁的小团干讲:“俺陕北山里人基本不吃鱼,但有人图新鲜,‘炸鱼’耍着玩儿。”我听后顾不上生气,却有了新的想法。我不“炸鱼”,也能让陕北乡亲品尝到特色的北京红烧鱼。上岸后,不见了“炸鱼老汉”,听说他只炸了两条小鱼,还头尾分离。
  我和小团干回程经过村边一浅滩时,只见秋阳下水波翻颤,不时有鱼儿跃起,疑似“鲤鱼跳龙门”。走近一看,原来是滩水过浅,群鱼却多,10多条大小草鱼正在贪食游动小虫,吞食腐烂草屑。可能是当地人不吃鱼的缘故,群鱼见人竟不惊不怕,依旧“我行我素”,一时激起我这北京娃的“打鱼兴致”。我即刻只穿游泳裤下水。因此处泥多水少,为防深陷,我便手挥一根长树枝,卧在水面,扑向浅滩,在群鱼间挥打。那些草鱼很傻,也不躲避,只10多分钟就打晕七八条大鱼,岸上的小团干喜得直吼叫。我俩协作,竟神奇捞上7条一尺多长的大鱼,扔到岸边还在草地上蹦跶呢。而我却从头到脚浑身泥泞,就像孙悟空跌入“黑龙潭”。
  不知何时,岸边赶来村里许多老婆婆、碎娃娃、靓女子,村委会慈眉善目的做饭大娘也在其中,个个喜笑颜开,拿来大筐装上活鱼,满载而归。此时已是夕阳西下。
  赶到村中一场院灶台前,我顾不上换掉泥溅汗浸的衣服,只洗了下手便亲手下厨,按“老北京厨艺”从刮鳞洗鱼、剖鳃清肠、鱼身刀纹裹面,再到烹炸炖鱼,全神贯注制作起北京红烧鱼来。周围老乡特别是婆姨大娘都要看我操作,却不知要啥佐料。没有花生油,老乡就送来桶黄芥油;没有花椒大料,村中家家种椒树,就摘下一把花椒叶切碎代替;没有大蒜,就去村边田头挖几头野小蒜。灶火烧起来了,黄芥油红了,我把7条大鱼放入大柴锅内烹炸,焦黄嫩脆后再放入调料小火熬炖3至5分钟,只缺小磨香油,满院已是香气四溢了。
  这时场院已围满村民,大娘掀锅试吃了一口鱼肉,眼睛瞪得大大的,连声称赞:“撩咋咧!香得太!”当村民们围拢争吃刚出锅的鱼肉时,我已持续干了近两小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一下躺在灶旁的草坪上。头顶十五皓月当空,周围村民笑声朗朗,我这才意识到,我是在王瑶水库旁,陕北山村过中秋。原来陕北老乡不是不爱吃鱼,只是不会做。劳累欣慰中,我竟睡着了。醒来月已西垂,我正躺在大娘的热炕上,身上已换上干净的衣服。窑外大院的灶锅内,只剩了几个鱼头残羹。油灯下,大娘掀开雾腾腾的柴锅,端上半条红烧鱼,一碗黄米饭和两块自制月饼,红彤油亮,甚是可爱。“今个中秋,累了一天了,给你留的,赶快吃吧!”
  说来也怪,打这月圆十五后,侯市这小村和周边村落的乡亲们也开始喜欢吃鱼了。我为自己“舍身捞鱼,全神做鱼”,引来乡亲吃鱼而深感欣慰快乐!
  那次乡村团代会开得很接地气,很成功。闭幕前一天,我带领18名大队公社团干优秀代表徒步跋涉来到安塞地段参观王瑶水库。一路奔波,只顾参观学习,下午饿了找饭馆吃饭时,周围几家小店全歇业。一位库区的女知青很同情我们,当街就大声说道:“当年边区人民大生产,家家都有一仓存粮,几缸酸菜,来人进家都有饭吃。你们今天开店怎么就做不出一顿饭招待一下我们北京同乡呢?”饭馆老板“汗颜”,我们听后却很感动,振奋了精神。排好队伍,高唱起《解放区的天》,雄赳赳地走过黄土扬尘的街市,路旁的乡亲都伸出了大拇指。
  傍晚时分,我们忍饥乘库区一条木船返回十里外的驻地。星光下,船身被压的离水面不足一尺,带着腥味的水花不断飞溅船舱。此时又下起小雨,方圆十几里的水面上一叶扁舟逐浪前行,真像“沧海一粟”!有位女子喊晕船,摇橹的船老大厉声呵斥:“这是提着命行船呀!”我抢坐船头,随时准备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全船青年。历经近两小时,木舟终于靠岸。陕北秋夜的寒风已吹干了我一身冷汗。上岸后,常文喜书记和大娘迎接我们。大娘紧拉我的手摇了又摇,“终于回来了!快去吃和面热馍暖身子。”
  近半世纪弹指一挥间,至今我还深有感悟。在那次团代会上,我们仿佛焕发了一种神奇的战斗精神,与圣地父老乡亲一起引领陕北青年进取新生活,磨砺人生更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