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复强
1976年,我离开了插队七年的延安,调到石油管道局(在廊坊)工作。随着光阴远去,不知何故,我时常怀念起延安的风土人情。到了2000年,怀念的心情更加浓烈,搅得我坐立不安,睡不踏实。我写了一篇插队时的故事,拿给女儿看,千余字的短文挑出十几处错别字。
我没有写作基础,却萌发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有生之年创作一部小说,把存留在记忆里的陕北人民宽厚待人的情怀、在艰难困苦中坚韧不拔的毅力、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乐观向上的精神写出来,以报答延安父老对我七年之久的养育之恩。
伏案动笔时,丰富的想象一下子踪影皆无,更没有主攻方向。时而提笔,时而落笔,再提笔再落笔,不是丢字错字,就是语句不通,撕掉稿纸,重新再写,反反复复。为了专心写书,关闭电视不再看,也不下楼与人闲谈。时光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好不容易写出几千、几万的文字,隔日再看,不是废话连篇,就是东拉西扯,废掉的稿纸一本接一本,扔掉的铅笔头一把接一把。
我很是苦恼,有人跟我说,时代不同了,写啥书啊,过去看书的人,比写书的人多,现在写书的人,比看书的人多。我没有退却,仍坐在桌前继续思绪着写下去。直到2007年初夏,我们牛家沟的知青集体回到延安看望老乡,同学们走后,我留在村里与老乡同吃同住同劳动,听他们给我讲述过去村里发生的事情和知青的故事,我才有了清晰的思路,决定命书名为《情感之恩》。
从延安回廊坊后,有时上街买菜忽然想起一段好词句,生怕忘记,扭头就回家记在纸上;在家做饭时也想着接下来要写的内容,一旦想起好段落,马上回到桌前记在纸上。有一次,屋里满是浓烟,到厨房一看,原来是我熬绿豆汤的锅煳了好久。有时我从早上不知不觉地写到晚上,从晚上悄无声息地写到天亮,总觉得时间过得快。晚上在枕边放着纸和笔,每每半夜来了灵感,立即拿起手电筒照着笔和纸,把想好的语句记下来。
在离家几里处有一所大学,校外有一片寂静的树林,树林中弯曲的小道是个构思的好地方。我时常带着笔和记事本,一边向那里走去,一边哼着陕北歌曲,想象着延安人民那时生活劳作的情景。到了树林里,在小路上来来回回走动,琢磨着下一章的故事。许是我总来的缘故,有一回,我想好了一段书中人物对话,蹲在石头前,掏出笔和纸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下来时,忽然背后有人说话:“你是干什么的?”我站起回身,瞧两个人穿同样的服装,把本子递过去。他们翻看了几页,把本子还给我说:“原来你是写小说的。”
后来,我有了电脑,结束了用笔在稿纸上书写的日子。为了加快写作进程,日夜趴在电脑桌前整理书稿。有一次,由于对电脑操作不慎,十来万字的书稿不翼而飞。我只能重新一个字一个字地把书稿打进电脑里,时刻想着摁保存键和注意别轻易摁删除键。为了把握陕北的气候、庄稼种植月份、人物举止言谈连贯、对话自然准确,我又回去几次延安,并把未完成的书稿念给乡亲们听,征求他们的看法。每次回去我都有新的收获,更改书里的一些内容,也感觉到陕北晚上的满天星,确实比廊坊天空中的星星大一些,并写进书里。
历时十年,《情感之恩》一书完稿,若有遗憾,那就是: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意不尽理。后来的日子里,我反反复复修改增减字句,检查语言通不通,历史时间准不准确,并把书稿给朋友们阅读,让他们指出毛病。2011年春,我给中国文联出版社打电话说明意向,回话说寄来几章看看。我从三十六章的书稿中抽出七章给中国文联出版社寄去,焦急地等了一个多星期,终于等来电话:“能出版发行,来签合同。”
在中国文联出版社签了合同后,我想找个名作家给《情感之恩》一书写序。有人推荐了一个北京作家,我立马与这位北京作家通电话,他说:“序文很难写,是个费神费力的体力活,非得看几遍才能写成……”我仔细听着,但奈何收费太高,只得放弃。 看过我书稿的朋友说:“你这本书有着陕北老烟袋土疙瘩的味道,序还是找个当地作家写为好。北京有些作家根本就不了解陕北农村的情况,有的连‘洋芋蛋蛋’是什么东西都说不清楚,让他们写序,字里行间要是露出鸡鸭鱼肉味儿,那就把你辛辛苦苦写的这本书给糟蹋了。”
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过了几天,我拨通了延安市文联电话,对方是个青年人,和他说明来电目的后,他也很是高兴,爽快地说:“我们文联有个曹谷溪,他是个大作家、大诗人,还是著名的社会活动家,跟你们许多知青都是朋友。你要让他写序,真是找对人了。我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你跟他说吧。”挂了电话后,我连忙拨通曹谷溪老师的电话,通话间我连句客套话都没说,直入主话题,向他表明我是在延安县下坪公社插队的北京知青许复强,写了一本陕北农村题材的长篇小说请求您写序。他说:“北京有那么多的名家、大家,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找到我这里来呢?”我借用那个青年人的话说:“您是陕北的大作家、大诗人,又是著名的社会活动家,我这部反映陕北农村题材的长篇小说,您最有发言权。”
在我诚心诚意地恳求下,曹谷溪老师最后说道:“9月3日我去北京参加歌剧《白毛女》上演六十周年学术研讨会,到时一定安排见你。”我如约走进北京一家宾馆,敲开了曹谷溪老师的房门。看到他戴副宽边眼镜,神态文雅地端坐在椅子上,像是等了我许久。凭我的直觉,他是一位文化底蕴深厚的学者,也是一个胸怀豁达的老人。我上前跟他握手并自我介绍后,曹谷溪老师说:“坐,把书里的故事梗概和你创作过程给我讲讲。”我听到他这久违的陕北话,感到十分亲切,像见到多年前的老朋友一样,无拘无束、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他一边吸烟一边仔细听,还时不时地提问。我用了两个多小时讲完了书里的梗概和自己的创作过程。他起身只说了一句话:“你这本书的序文,我给你写。”说这句话时,他语音不大,语气却很重。
中午,曹谷溪老师请我吃饭时说:“我给你这部《情感之恩》的书名,加个副标题‘诱人的长辫子’,就能够吸引读者。”我高兴地答应了。曹谷溪老师回到延安后,我把打印出来的书稿给他寄去。一晃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我开始坐立不安,拿起电话与曹谷溪老师联系,询问序写得怎么样了。接电话的是他的秘书:“快了,曹老师写了五六千字,他给七十多个作家的作品写过序,你这篇序是最长的,现在正忙着修改呢。”
没过多久,我收到曹谷溪老师快递寄来的修改过的书稿和序,以及他亲自为《情感之恩——诱人的长辫子》一书设计的封面和书眉,还有一封他亲笔写得热情洋溢的函件。阅读了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序和函件,细看了设计精致的封面与书眉,我兴奋的心情与感激的心情交融在一起,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