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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2月16日
悠悠稠酒香
婉晴
  每当我吟诵“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首深情的诗句时,我就会想起故乡,想起故乡醇香的稠酒。
  小时候不懂诗,但是在寒冷的冬天冻得打哆嗦的时候,进门端起粗瓷大碗,喝一碗母亲酿的稠酒,一股热流在身体里像水波一样扩散开来,渗透到每一个毛孔里的暖,却是记忆深刻的。故乡地处陕北黄河岸边,冬天出奇的冷,冷得奔腾咆哮的壶口瀑布一夜之间冰帘垂挂、粉妆玉琢。因这冷的缘由,在故乡,请客人喝一碗稠酒,是再好不过的待客之道了。
  早在商周时期,稠酒已见诸史册,至今已三千多年。《内经》里曾多次提到“醪醴”,这“醪醴”就是稠酒的前身。《清异录》所载“李太白好饮玉浮梁”,指的就是古代的稠酒。唐代诗人也多有吟咏,如韩愈的“一尊春酒甘如饴”,杜甫的“不放春醪如蜜甜”和他的《饮中八仙歌》里的“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酒和“贵妃醉酒”的酒,就是没有加浆的“撇醅”稠酒。
  故乡沟梁坡峁的地块,是软糜子最佳的生长环境,软糜子的盛产为故乡稠酒的诞生和发展提供了优越的自然条件,于是就有了“九曲黄河乾坤转,宜川稠酒美名传”的赞叹。
  每年的七月初七,是故乡人采酒曲的日子。这天,一大早母亲就上了北山,采回散发着浓郁草香的艾草、贝母、紫苏叶等,在院畔的石床上晾晒开来。她牵来毛驴,在磨道里给它套上夹板,再戴上箍嘴和盖眼罩,就开始磨麦了。新打的麦子经母亲簸土、挑拣、抹洗,一粒粒光亮亮地在磨顶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做酒曲要上好的麦麸。把晒干的药草切碎熬成水和麦麸搅拌在一起,放在专用的模具中踩成曲块,用老麻子(蓖麻)叶包好,悬于窑檐或放在麦草内任其自然发酵,等着冬季酿制稠酒。
  从把酒曲挂到窑檐上的那日起,我就一天天地盼着天凉,盼着母亲做稠酒。重阳节前后,人们陆陆续续开始做稠酒了。母亲在一个晴好的日子,把经过浸泡的软糜子碾压、蒸煮、晾凉,以1︰10的比例把酒曲和软糜子拌起来,然后制成稠酒胚。父亲把刷净的大缸搬到热炕头上,母亲把稠酒胚倒进大缸里,以1︰1的比例给大缸里加水(水是父亲从井里挑回来的清泉水)。此后,母亲每天用擀面杖在大缸里搅拌一至两次,等浮起来的稠酒胚慢慢沉下去,就不再搅动了,封好盖,等待发酵。
  稠酒有软糜子面和谷米面做的,也有软糜子面和玉米面做的,每家酿制的手法和用料不同,味道也各不相同。稠酒酿好了,乡村弯弯的小路上,姐姐端着稠酒急步走着,给东家送一碗,西家送一碗。母亲站在围墙边的土台上,把稠酒递给邻居,一边递,一边就在墙头上聊天:“咱村今年酿的稠酒还数二婶家的好喝,她酿的稠酒总是色泽黄亮,酸甜可口,曲香悠长……”
  窗外,冬天嘎巴嘎巴响,大风穿行在田野上。左邻右舍的人们围坐在二婶家的热炕上,喝着醇香的稠酒,听三大爷讲古老的故事。稠酒、冬夜的炉火,温情地滋养着土地、生活和故乡。
  多年后的一天,在我居住的城市,繁华的二道街夜市,我惊喜地看到了故乡的稠酒。在林林总总各种美食汇聚的街道两旁,它如同一位久违的故人,冷不丁地站在了我的面前。灯如白昼,人如潮水。我站在人流中凝望,它如同出阁的姑娘,在磅礴的壶口瀑布,鲜明的彩绘招牌下,在素净的小木桌上,纯朴、端庄,宛在细瓷碗中。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一缕熟悉的醇香之气扑面而来,轻啜一口,一丝热流滑过喉咙冲进胸腔,舌尖味蕾全部舒张,甘醇、厚重、悠香,在齿颊之间回荡。
  卖稠酒的小姑娘娟秀可人,她浅笑盈盈地望着我。我与她闲聊,她微笑着说,自己刚大学毕业,在找工作,晚上来这里卖稠酒。知道我是宜川老乡之后,小姑娘开心地告诉我,家乡已经建起好几个稠酒厂了,宜壶稠酒在十四届中国杨凌博览会上荣获了“后稷奖”呢。小姑娘一边说话,一边手上不停地忙碌着,一双纤纤玉手灵活轻巧,很快就给我重新倒了一碗。她说,这一碗是送给我的。我端起碗一口气喝完,抵达生命深处的暖意,使我浑身充盈着一股饱满的热力,礼花般绽放开来。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只要稠酒在,故乡就在,美好即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