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鹏飞
张如意是《延安文化》的编辑,我也是《延安文化》的编辑,当我看到这本沉甸甸的解读陕北方言书籍后,首先是亲切,然后是欣慰、骄傲,多少有点意外。
那么,《陕北方言的文学解读》是怎样一部方言书籍呢?我也言传几句。
陕北语是一个很大的课题,拥有华夏民族文化的价值与特征。对于陕北语潜在价值的研究与关注,根据目前所掌握的资料和有关学者讨论、分析,我们发现:
薛生民先生是研究陕北语第一人。
他针对当时社会的时潮,撰写了《陕北人怎样学习普通话》一书。这是在陕北语研究基础上的方言书籍,此书开启了陕北语研究的先河,被多家图书馆收藏,也被美国等国外博物馆收藏。后来,他同杨春霖、张富昕编写了《陕西方言概况》,发表了多篇方言学术论文,主编多部地方志中“方言志”,离休后搜集和考证吴堡方言本字800个。
在薛生民先生的带动下,清涧的杨明芳、杨进,绥德的刘育林,米脂的王六(王建领),神木的邢向东,北京知青王克明,以及米脂的鲁翰(高志峰),延安大学的孟万春、刘蓉,还有海波、狄马等一大批人士,先后涉猎到陕北语的领域内,对陕北语进行挖掘、整理、研究,皆各有千秋,颇有建树。
而张如意的《陕北方言的文学解读》书籍,相对于其他专家、学者的研究,独立门户,别有风味,体态丰腴,蛮有个性,让人耳目一新,为之喝彩。此书籍对特定词条的解读,是文学故事的、全方位的,使“意象”的词条转化为“具象”,为博大的陕北语研究打开了一个新视角和新领域,为生她养她的黄土地作出了一份真情、深情回报,多彩地呈现了陕北语的语言魅力,谱写了属于自己精神世界的华彩乐章。
这本陕北方言书籍,杨葆铭老师视野开阔,语境宽泛,在近5000字的论述中,作出了很高、很好的总结与概述。杨老师认为这是一部用文学笔法对方言进行解读的书:“作者写出了她的惦记。”是的,这份惦记是真实的,也是值得回味的,站在语言学的角度上讲,是永恒的命题。
在这本方言书籍中,作者把陕北方言植入到历史与民俗的环境中。陕北不同于中规中矩的关中农耕文化,具有一定的游牧特性,出言吐语随性,日常生活中有大量情感表露的粗鲁言辞,产生了具有“根”性文化属性的詈语。“吷人”“日诀”是表现形式。对于“诀”字的解读,作者没有直接解读,而是置入历史事件中,讲述《梦溪笔谈》中一则故事。即宋朝时期,保安(志丹)顺宁寨李氏女子利用“诀人”的方式,击退了西夏兵。“那婆姨诀人可詈了。”文字既有故事性,又道出了陕北方言的古老性,又说明了陕北人“诀人”存在的合理性和人文性,使方言的解读有广度、有厚度,让人反复含嚼。再如,对“洘(kào)”字的解读,先是讲述了安塞王家湾百姓过六月六吃羊肉的习俗,然后道出了“洘”字的民俗语境。“吃罢羊肉多时了,快洘死了。”“洘”这个词,陕北人经常挂在嘴上,“烟瘾洘了”“酒瘾洘了”“肉瘾洘了”。
文中大量引用陕北信天游、民歌、小调,俚语、俗语、谚语,以及说书词,又有红色文化的民间语言,使枯燥的文字活起来,道出陕北的民俗风情与文字的原始性、地域性,还原方言的产生,使古老的方言穿越在历史的、民俗的长河中,也活跃在当下的生活里。当然,这些看似自如的应用、引用,反映了作者另一个领域的文化修养和积累。
这本方言书籍有自己的风格,文字“俗”而“雅”,并非简单、平实的刻画,而是以故事式的叙述,立体、生动,富有感染力,就是把“意象”的古幽文字,植入“具象”的语言环境里,或是过去的、当下的故事中,展示一种意象中的动态美。
书中的文字,儒雅、饱满,有节奏感,寓“词条”于理性中,能够感受到一种学者的思维和风范。其引经据典,论其所以然,又往往与他地的文化现象作对比。如此不一而已。如,对敤树梢“敤(kuō)”的解读,引用陕北谚语,讲述枣园庙沟村种果树的感人故事,解读词条的出处,又引用村老支书王久富语重心长的语言,又用甘肃方言和扬州话作比较。作者对特定词条的解读视线宽广,出神入化,富有理性的思维,削减了文字叙述的枯燥,能够让读者获取文字之外的陕北人文地理知识。
作者在《后记》有一段文字:“陕北方言真正的古老词汇在乡村,乡村曾经是凝固的,语言也是,在不流通的土地上语言自然是承袭祖先而来,越是偏僻越是文化普及低的地方,才更好地凝滞了千年前的音声。”灵性的文字,讲了古老陕北语的固有因素,又表明了作者对陕北语的认知。基于此,作者怀着乡愁和真诚,使作品古色古韵,犹如穿越在历史的长廊中。
更有看点的是:这本方言书籍,不仅梳理着这块土地上的文字,还蕴含着这块土地上的文学、史学、民俗学、民族学、地理学、宗教学、地名学,以及考古、动植物等知识,展露了陕北文化的古老、多元、开放与进取的特性,讲述了这块土地的灵动、激情和希望。
华夏民族的语言文字不同于西方。英国人往往读不懂百年前女皇的文本,因为那种英文组合的语言文字结构,应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华夏人读古人的文字,甭说百年前的,数千年前的甲骨文也能够解读。
华夏民族语言的涵盖量是很大的,一方面是一路传承相继,一方面是人间烟火无所不容,如若回答其中问题的所以然,看似简单,做起来便是“眼高手低”!倘若没有足够的韧性与学养,何以而胜之?
这本方言书籍是陕北方言,也是“陕北学”的好书。
这本方言书籍将“意象”的文字“具象”了。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这样的定义:张如意女士的方言书籍颇具“陕北学”属性,也是走进陕北的宝典之一。
绥德乃“天下名州”,陕北文化的富集区,历朝历代多出俊杰。绥德女子张如意,可谓情有独钟,含辛茹苦,致力笔耕,时常忘日月之轮换,春秋之更替,寒暑之困逼,人事之纠葛,不计得失,不介名利,默不作声,专心致力于对陕北方言追溯根源,正其本,立其传,扬其义。
她又广为搜集资料,不论零篇残简,寸楮半牍,凡涉及陕北方言的知识,皆在其中,尤其是在古典语言文字书籍中,对那个特定的“字”需要不断地理解、推敲、对比、甄选,又访亲问友,深耕民间,考察田野,寻找方言的语境,究其本源及演化。
孰知!这一切,原来是一位没有进过高等学府的弱女子;
一本小书,一分乡愁,一分记忆;
一本小书,一分收获,一分传承,一分人生价值;
一本小书,一段人生岁月的沧桑史,其中的凄楚,莫过于作者的体验。
这本方言书籍体现了作者高贵的人生品格和内在文化修养。这是张如意女士的人生品性,也正是这块土地的高贵品性。这是隐藏在书籍背后的价值。
这背后的价值,催人奋进,也为陕北文化学打开了更为敞亮的窗口。
方言是我们的母语,活生生的文化资源,也是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研究与传承地方语言其意义非同小可。因而,对于此方言书籍拥有的普遍价值和作用,就不再赘言了。
这块热土是极其富饶的,地下有丰厚的矿藏资源,地上有色彩绚丽的精神文化,时时闪烁着民族文化的光芒。只要我们俯下身子,用心挖掘、采集,收获是必然的,渴望与诸如此类的好作品再次相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