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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3月16日
愧对父亲
钟峻青
  我的父亲是一位地道的乡村老农民,没有文化,是下地干活的一把好手。旧社会,他多年给地主扛长工,新中国成立后,翻身做主人,有了自耕地,他成了社会主义建设的积极分子,从土改到合作化再到人民公社,他都是埋头苦干的好劳动力,还当了好几年的生产队长。
  父母生育我们四男一女五个孩子,那时,家里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奶奶去世的早,爷爷又身患多种疾病,缺少得力人手,母亲在月子里就洗衣做饭,担水劈柴,既干家务,又务农活,不顾身体,忙里忙外,落下一身的疾病。在她不满40岁的那年,终因家里无钱及时看病,导致肺气肿恶化,不幸逝世。
  母亲去世后,父亲带着我们一家人艰难度日。尽管日子过得比较恓惶,他还是挺起脊梁,咬紧牙关,坚持把我们兄妹五人都送进了学堂读书。我们五人中,除了我的大哥只上到小学四年级,便辍学回家跟父亲下地干活,挣工分养家糊口外,其余四人都一直读到高中(中专)毕业,为我们的人生之路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父亲在世时,一直和我大弟在一起生活。大弟家中生活条件比较优越,不缺吃,不少穿,加之弟媳善良贤惠,勤快麻利,对父亲的衣食住行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使得父亲的晚年生活不仅他自己感到惬意,也让村里村外的人感到羡慕。在家门口的几位兄弟妹也都对父亲十分孝敬,常来常往,关爱有加,常会把父亲请到他们家里小住几日。平时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也会及时送去让他品尝。在别人眼里,我的父亲是幸福的,我们儿女也感到有几分自豪。
  父亲在世时,我虽然从军在外回家较少,但也时常惦记着他,常有书信往来,嘘寒问暖。每隔一两年就会回去看望他一次,总忘不了给他带些食品、衣服等礼物。归队时,总会尽量给他多留些零花钱。其实,父亲的生活,家里的兄弟妹都安排得非常妥帖,平时并不需要什么零花钱。他们都劝我少给父亲留钱,说我给父亲的钱,父亲没地方花,但我还是坚持必须给父亲多留点钱,每当父亲推辞不过,笑盈盈地将钱装入口袋时,我便有一种“得意”之感。
  父亲在世时,曾数次请他来我所履职的部队驻地西安、延安游玩。我陪他登临过西安的钟鼓楼和大雁塔等名胜古迹,品尝过陕西的羊肉泡和葫芦头等风味小吃,也参观过延安的革命旧址,游览过黄河的壶口瀑布,还请他看过许多场陕西的秦腔。他对秦腔并不陌生,因为我们甘肃老家的主要剧种也是秦腔,所以每次看戏时他都兴高采烈。不少传统剧目如《火焰驹》《辕门斩子》《五典坡》《三滴血》等,故事情节他都非常熟悉,看完后,能整段整段地讲给我和家人们听,有些唱腔他也能随口唱出好多来。每次返回老家时,他都让我把他与我们在一起生活、游玩的照片整理成册,小心翼翼地装入行囊,喜滋滋地带回老家与亲人们分享快乐。每当此时,我心头也会掠过一丝爽意。
  2012年4月8日,接近90岁高龄,前几日尚能下地干活的父亲突然走了。他是在无病无痛的情况下安详地走的;他是在五双儿女的声声呼唤中从容地走的。他走了,我们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如天塌地陷一般。那一刻,我觉得父亲作为一位农民,他生的是伟大的,死的是悲壮的,若九泉有灵,他应该感到幸福!
  但是,自从父亲走后,我的思想感情逐渐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觉得对父亲还不错的那点“满足感”荡然无存,塞满我心头的多是对父亲的愧疚!
  父亲走了,突然觉得此生陪伴父亲的时间少之又少。过去虽然也时不时回去探望父亲,但每次回去总是东吃西喝,走亲访友,忙于各种应酬,来去匆匆,陪父亲从容相处,屈膝畅聊的时间却十分有限,让我深感遗憾!
  父亲走了,突然想到我自18岁离开家乡,竟没有回家跟父亲过一次年。在部队工作期间,每遇大小节假日,不是战备就是值班,总感到自己很忙,无法脱身。眨眼几十年过去了,还没等我腾出时间回家过个团圆年,父亲就走了,让我深感愧疚!
  父亲走了,突然想起父亲活了近90岁,自从我离家到他去世的40年里,竟没有回家给他祝过一次寿,过一次生日。我小的时候,尽管家境贫寒,但到我过生日,父母总是会想方设法给我做一碗面条,或煮个鸡蛋表示对我生日的庆贺,而我却忘了给他过个生日,让我倍感愧疚!
  父亲走了,突然记起有一年,父亲来西安看望我们,返回时他提出想坐一次飞机。那时还没有身份证,购买机票要出具证明材料,我嫌开据证明比较麻烦,加之当时机票要比火车票贵许多,犹豫半天,还是给父亲买了张火车票,将他送回了老家。岂料,这一犹豫竟断了父亲飞向蓝天的梦,让我终生愧疚!
  父亲走了,突然记起一次探亲回家时,我抱着未满周岁长孙准备出门,坐在门口的父亲急忙起来,伸手想抱抱这位曾孙,小家伙与太爷爷不熟悉,把头埋入我的怀中不肯让抱,我就没有勉强给他。岂料,这一迁就竟让父亲再也没有享受到怀抱曾孙的天伦之乐,也让我感到愧疚!
  父亲走了,以前生活中那些对父亲孝敬不到的往事,一件件一桩桩总是萦绕心头,让我陷入深深的愧疚之中……
  亲爱的父亲,如果你能向天再借几十年,我一定会为你多尽点孝心,少给自己留点遗憾!但你还是走了,把无尽的思念和愧疚留给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