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到陕北 刘宏祥 作 梁凡
陕北的春天是孕育在深冬之中的。
农历新年前后,正值立春时节,大江南北已春意萌动,但陕北高原仍是梁峁苍茫,天寒地冻,湛湛晴天下,依然滴水成冰。风“呼”“呼”作响,却不见其形,只见蓝汪汪的天幕下,树梢在使劲地摇曳。然而,陕北人对春天的热情并未被寒冷所掩盖,他们常说“打了春(陕北农民对立春的叫法),寒风不上身”。只有那些将生活植根于土地上的人,才能真切感受到自然所给予的温情。
雨水节气,似乎听着就是一片湿漉漉的天地,但陕北依旧干燥寒冷,即便有降水,也只是小小的冰粒,在寒风的裹挟下横冲直撞,肆意飞舞。不过,春天正是踏着寒风的节拍而来,民谚有云:“五九六九,隔河看柳。”若不是风的吹拂,你又怎能见到柳枝的袅娜多姿呢?
风来了,是风赋予了陕北春天独特的个性。在早晚的交替之间,风在冷与暖的交融中,悄悄拉开了春天的序幕。“惊蛰不畜牛”,勤劳的陕北人往往在土地解冻之后,便吆喝着黄牛,划破高原土层,犁出了一道道沟壑,在犁痕中释放了风的自由。黄土高原上,被犁铧翻耕过的山头上,劲风起舞,尘沙飞扬,刚露头的春意,又似乎消失在茫茫的天际中。那些勇敢的报春使者,也只能在风的肆虐下蜷缩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前行的旅程。江南此时正春花烂漫,在陕北,又到哪里去寻找那万花锦簇的绚烂春光呢?仿佛曾有过绿柳轻拂的梦幻,但放眼望去,难以寻觅那草色浸润的梦中芳香。
春分时节,在陕北,春风从天际刮到了地面。冰河逐渐消融,清风起初还带着几分温柔,几缕吹过,伴着一绺尘沙。不久,它便卸下矜持,开始怒吼起来。崖畔上的灌木被风吹得咝咝作响,渠湾里的柳树在狂风中乱舞,扭得行人如同喝醉了酒,只能倚着墙根缓缓行走。坡底突然涌起一股巽风,你刚定下神来,它却已无影无踪;刚转身,只听得“哧”一声,风扑面直击,你已满面灰尘;突然间,一阵冷森森、恶狠狠的妖风从山梁冲下,一头栽进渠湾中,你还没站稳脚跟,它却已一溜烟跑开,旋过山脊,无处寻觅。你以为这风已经闹到了极致,其实不过才三分劲头。霎时间,万物失色,光彩不再,天地间一片昏黄,浑浊朦胧,所见万物都被搅混再一起:蓬蒿与柳絮拧成了团,沙石与尘土越过了山岭,白杨和柳树在风中吼得欢畅,早上还是丽日晴空,半天工夫便成了倒春寒。中午过后,劲风虽稍减,但天地依旧昏暗,有时南北不分,东西难辨,屋外尘土飞扬,屋内则点灯取明。昏昏沉沉,铺天盖地,茫茫无际,哪里还能寻找到春天的踪迹?这便是陕北春天常见的“黑老黄风”,在陕北的许多地方志里,都有因风致灾的专门记载。无论是桃杏扬花之时,还是糜谷长苗之期,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都会导致花蕊落地,庄稼连根拔起。清士王沛棻在《陕北七笔勾》中描绘道:“四月柳絮稠,山花无锦绣,狂风阵起,哪辨昏与昼,因此上把万紫千红一笔勾。”陕北人的山花烂漫,似乎只能在梦中寻觅。
当黄风雾罩,弥漫天地之时,偶尔会有浸润的土粒砸下,一粒、两粒、十多粒,粒粒落地,细看之下,原是黄沙裹着雨滴。天空渐渐地由昏黄转为暗灰,春雨即将来临。山川换上了新颜,树木被雨水洗涤,隐隐透出绿意,天地之间,一派喜庆之象。这星星点点的雨滴,为陕北的春天增添了一抹别样的靓丽色彩。
春雨入土润如酥,万物因此生锦绣。在一场绵绵细雨中,陕北的春天娇嗔地慢慢走来。小草悄悄探出头来,那微弱的青柠色虽难以掩盖雨后土壤的褐色,但远望时,却可见氤氲的绿色袅袅升起,正应了韩愈那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春意。屋檐下汇聚的流水,夹杂着尘泥,在土墙上留下道道痕迹。树梢上摇曳的雨滴闪闪发光,为树木披上了春装,添上了绿意。泛着黛青的树皮上,雨水在皴裂的黑黢黢纹路里滚动,一直流淌到树根底下。棕黄色的新芽如同小鸟尖尖的喙,慢慢地啄开,展露出一树新绿。此时,柳笛声响遍山野,布谷鸟呼唤出百鸟齐鸣,一个有声有色的春天,在千呼万唤的啾啾鸟鸣中簇拥而至。
细雨过后,天朗气清,处处洋溢着融融春光。山虽显“秃兀”,水却默默流淌,荒山沟壑仿佛戴上了面纱,露出娇羞之态。桃花含苞待放,杏花竞相吐露,山歌号子随风飘荡。或许不久之后,风沙又会卷土重来,但紧接着又会有春雨降临。陕北的春天,就在一场风一场雨的交替中得以淬炼;陕北的人民,则在风风雨雨中与土地紧密相连。
一方水土不止养育一方人,当山水被季节赋予独特个性时,也塑造了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性格。就像陕北的春天一样,陕北的汉子朴实而粗放,陕北的女子开朗又大方,陕北人凭借着如此坚韧与顽强的精神,在这片瘠薄的土地上描绘着幸福生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