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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4月20日
永远的糜草洼
    ● 窑洞岁月    王万红 作

  进入3月,既是“等闲识得东面风,万紫千红总是春”的美好季节,也是漫天沙尘飞扬跋扈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的颗粒物毫不客气地纷纷扑向它自认为不友好的对立面,包括草木、河流、田野、房舍、行人、车辆等,破坏着人们憧憬明媚春光的急切心情。
  在这“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的日子里,我忽然想驱车前往儿时居住过的,一个身处陕北黄土高原山坳褶皱里的朴素无华、默默无闻的小山村,去寻找捡拾逝去的遥远的童年岁月的踪影。
  这是一个在陕北农村再也普通不过的小山村,她的名字叫糜草洼。她质朴的外表就像山里野生的糜草,一般不会引人注目。我在糜草洼居住了两年时间,在这里度过了小学二三年级初步的学习阶段,也留下了“年少不知愁滋味”的些许记忆。自离开后,由于各种原因我一直没有回去过,但是时常会在梦中回到糜草洼的南山下徘徊、眺望着……
  汽车“唰唰唰”地在蜿蜒曲折的沙石柏油路上轻快奔跑着。不觉间,眼前闪过寺台(当年父亲工作单位驻地)和瓦村沟口的坝梁及碧清碧清的一汪水库。拐进糜草洼的沟道,眼前的道路竟然和儿时记忆中一模一样。经过山崖跟前,有一株、两株、三株的山桃花开得正艳,那沐浴着春风的粲灿的笑脸似乎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路边无名的野草抵挡不住春天的吸引力,尖尖的嫩嫩的小脑袋纷纷钻出地面,充分享受着春风雨露的抚慰和滋润。
  汽车忽地转过一处弯道,蓦然间,糜草洼就出现在我的眼前。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村里当年给我家分的自留地,只是现在早已改换面貌,修建起的石窑和平房左一家、右一户地占领了曾经蔬菜、玉米和红薯洋芋的地盘。走过当年村里生产队长家路畔下,回想起那年夏天我被洋蜂在眼睛上狠狠地蛰了一刺的狼狈样子;走过当年来到糜草洼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的三四位男女北京知青居住过的窑洞硷畔下,回想起知青尤其是女知青和村里男社员一样,卷起裤腿吆牛揭地拿粪种地的吃苦精神;走过当年为了改善饮用水质而修建的水井旁,回想起和小伙伴们在左侧山上砍拾柴火的情景;走过当年的稻田位置,回想起在那样困难的岁月里能吃到白花花、香喷喷的大米饭是多么的惬意;走近原来的村小学院子,流逝的岁月仅留下一孔坍塌了的窑洞教室和当时村里的代销点窑洞,回想起我的母亲“刘老师”每天早晨吹着铁哨带领学生跑早操,以及在我的有生之年阅读的第一本文学作品《高玉宝》;环顾四周,便又想起和回生、四平等伙伴一块扇元宝的童年快乐时光……
  相对于老家地处旱塬水贵如油的状况,糜草洼丰富的水资源对我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幸福梦境,那一座座小水坝像是珍珠项链似地将沟道里的河水串起来,洗衣做饭用水方便极了。夏天最令我难忘的便是傍晚黄昏时分,有数不清的青蛙从水坝和稻田爬出来四处游荡,而我唯恐脚下一不小心会踩着森凉肉麻的软体动物。
  当时农村文化生活贫乏单调,年幼的我就盼着公社电影放映员每年能到村上来两三次,放映《红灯记》《红色娘子军》《白毛女》《龙江颂》《打击侵略者》《南征北战》等电影,以及《列宁和十月》《卖花姑娘》等前苏联、朝鲜等社会主义国家的译制片,而每部电影正式放映前总要加映时政信息的《新闻简报》。我和小伙伴们有时为了赶场看电影,摸黑步行走上几里路,跌跌撞撞地赶到邻近的新建队和瓦村而乐此不疲。每每看罢电影都过了好几天时间,伙伴们凑在一起依然热烈谈论着电影的故事情节,有时为了某一个角色而争执得面红耳赤。
  在我家刚搬到糜草洼的那年夏天,村里购置回磨面机、碾米机等粮食加工机器设备,随着柴油机“突突突”的轰鸣声响起,一股股带有强烈刺鼻味道的黑烟便从机房里冒出来,引起村民的一阵欢呼,现代化的机械终于把他们从沉重的石磨和碾盘上解放出来了。
  今天,我回到了糜草洼。南山还是以前的南山,山上黑灰色的草木郁郁葱葱萌动着新春的绿意。只是经过数十年的变迁,原来的小水坝已不见踪迹,四四方方水面如镜的稻田也被塑料大棚替代。举目四望,只见家家户户不是齐崭崭的石窑,就是现代风格的平房。当年进村的土路已成柏油黑色路面。村里对面河滩里建起了不少塑料大棚,透过白色塑料可以看见翠绿的各色蔬菜生机盎然。在这桃花绽放的时节里,糜草洼呈现出一片安宁祥和的氛围,三五只白鹅悠闲地迈着八字步,一摇三晃走走停停,好奇地观望、打量着我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远远的一块田地里,有勤劳的农妇在清理去年遗留的塑料地膜和秸秆,为春播做着精心准备……
  哦,糜草洼,你这个普通的小山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魔力把我拽回来?今天,我彻底理解了著名作家史铁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坐着轮椅重回当年插队的青平湾时,在村口放声大哭的心情。人们可以对曾经去过的夜总会、卡拉OK歌舞厅付之一笑置之脑后,却对经历过苦难童年岁月艰苦的农村生活终生难忘。小小的糜草洼啊,因为你在我生命的长河中留下一段刻骨铭心、永不消逝的印记,而这印记将会固执地陪伴我走完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