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节痛,比天气预报还准。关节说要变天了,天就阴沉起来,雨毫不意外落下来。白亮亮的,隔着高楼玻璃窗,大道疾驰的车子拖着水波起伏。雨中的旋律,那么明快,万物因一场雨,蓬勃起来。
那树玉兰怎样了?全开了吧?那些春天的酒杯。
那日途经工地大道,苍黄天地间,玉兰满树白骨朵就要盛放了。像是举着一树小手雷凭空炸裂声动寰宇,誓死要还人间一片洁白天地。一女子攀折枝条,玉兰缄默不语。攀一枝,够不着花蕾,再攀一枝继续够。远远看着她,心里呼喊着“玉兰会痛啊”!又祈祷,玉兰躲开去,明知玉兰不屑于躲开的。那女子最终攀折得手,递给身边树下小男孩。回头看一眼身后,不动声色拉着小男孩匆匆走掉了。
看过几遍山水,总以为边边角角都走到了,还是遗落了公园一处。白雪般的飞鸽被圈养在小木屋,这是鸽子的幸还是不幸?春阳下,它们扑扇着翅膀,毫不惧人,蹦跳着在人跟前起落翻飞,只为讨一口吃食,而展翅飞翔的范围仅仅局限在屋顶那方寸之间。是否忘记了自己向天空盛开的那一双翅膀?它们宛如朵朵永不凋零的雪花,又如梦一般轻盈的生灵,给公园增色了不少。可它们是私人上缴费用的业余爱好,无论养鸽人,还是观瞻人。
小区阳台外,高高楼房的一角蓝空掠过一大群飞鸽。我不敢相信眼睛,是梦,没错,梦而已。就像年少时,大雪纷纷,我戴着白毛线帽,裹着白毛线长围巾,飞蹬着自行车,身边急速后退的梧桐树,无数只在头顶盘绕飞旋的鸽子,这场景也是梦,是梦,幻梦而已。白的雪,银色的翅膀,心碎的声音。再也没有那么大,那么白的雪花,那么清脆的鸽铃声了。那时候,风雪弥漫的天空还是属于飞翔的翅膀。
一日,错走一条路,意外看到蜡梅。多年之后,不知这明黄还在不在?有俩老师傅在春日大风里抡着十字镐,正挖一排栾树。这么大的栾树,好心疼!师傅玩笑说,要就给你,有地儿移植去。抬头仰望它的枝梢,挂着红色褪为褐色的小灯笼蒴果。树根的土壤挖了一大块,树身还站立着,枝梢蒴果在风里哗哗响,像海浪一样。
早春去后山采花土,山林气息好迷醉啊!无意间,惊飞几只肥大的雉鸡,拖着长长的尾翎,扑通通穿飞林木,划出短距离抛物线。藏身冬季枯枝下的它们,是如何越冬的?在满目苍黄的山坡沟洼,它们有力的翅膀旋起一股风。
清晨,春寒料峭,公园里流淌着清凌凌的小湖,湖边光秃秃的枝丫纵横,雾气里鸟雀飞来飞去,像是一幅速写画。一群太平鸟合奏着宏大的弦乐,在枝梢起落,队伍似拉练一般壮阔。红棕色羽冠的它们,是这座城之前没有见过的飞鸟。它们颤巍巍地悬在树梢尖,小脚丫牢牢抓着似有若无的枝梢,像是锤炼一种坚韧的意志力,似乎越高越险越英勇越奋不顾身。仰头,呆呆看了很久。怎样的速度才能捕捉它们飞逝的翅翼?呈现于镜头,呈现于屏幕。
时不时看到一大群灰喜鹊在大道边的林木中穿梭。可是某日,那条花团锦簇的行道,有三两处铺了水泥,成了小型停车场。中间一处像是活动场地,却无人娱乐,亮晃晃空对着天光云影。喜鹊与飞鸟们不再来了,除了车子轰鸣,花草树木稀落,风自由来去,倒是安静了许多。那些浓阴,那些清凉,那些自然之肺,那些缄默的自然之子,去了哪里?
思绪飘飞,心底深处仍牵挂着工地大道边那树玉兰。大雨中又怎样?撑着伞,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背着羽毛球拍,穿过公园去打球。
“风雨无阻,乃真英雄也。”冠冕堂皇的借口,为的是看一眼那玉兰。蓦然,与山桃花相遇。“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像是穿越了一般,而那树玉兰白花瓣零落一地,枝上还在不遗余力绽放。不忍目睹,下意识闭上眼睛背转身。再回头,热泪盈眶。玉兰啊,树上的酒杯与树下的酒杯在对酌,浅笑低吟,早已微醺。它们不知,它们的酒杯破碎了。或者,它们知晓,它们的酒杯早已破碎。又有什么关系呢!就这样在风雨交加中拼却一醉。
石阶边,枯枝上,蓦然三五朵碎金迎春花。眼眸一亮,春啊,谁能阻挡住春的脚步!激动不已,快看,快看啊,迎春花,迎春花开了呀!雨水里,嘴巴呼喊着,手掌指引着,像是说给身边的空气听。沟沟壑壑山桃云霞满树了,难为它犹犹疑疑点点碎金闪烁。
总有些诡异的动作。场馆运动的她在挥拍,羽毛球——这只白色的鸟儿,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就那样端端正正倒挂在网子中央,不偏不倚。网子下的绿色地坪,怎样看,都是青青绿草地。室外,雨声噼里啪啦,山桃云霞盛放,万物在复苏。它,是想做一把羽毛小伞出现吗?为路人抵挡风雨。还是做一朵玉兰标本供赏析?一朵火焰的旗帜。还是单单做一只和平鸽,翱翔天空大地?像一束光,一道闪电。
万物在人类以为之外存在着,包容着,涵养着。它们深怀悲悯之情,无论怎样的伤都不视为伤,一而再再而三退让,直至消失。它们从不与人类计较什么,是听道理讲道理的春天,给草木以尊严,给生命以喜悦,给卑微者以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