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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4月27日
盐巴、牛铃与信天游
张伟
  刚过麦收,队长决定让我和饲养员羽老汉去沟底看护玉米,顺便放养四头半岁的小牛犊。经过一天的准备,队里用架子车送我俩下去。塬上离沟底有三里路,道路狭窄难行,勉强能过架子车。羽老汉还带着一条狗,那狗跑前跑后地忙活,几头小牛有些怕它,一路上总躲闪着。
  到了沟底,有两孔队里烧砖时留下的土窑洞。我和羽老汉住大窑洞,把小牛犊安置在另一孔窑里。送我俩来的文有把粮食和生活用具搬进窑洞,说了声“回”,便转身走了。
  站在窑洞前,望着四周的荒山野岭,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天高地阔。我们的任务是驱赶鸟雀——玉米刚种下,怕鸟儿把种子刨出来吃掉。队里用剧毒农药1059浸泡过玉米种子,之前还发生过羊群误食中毒的事件。这二十多亩玉米种在半坡梯田上,我的工作就是拿着铜锣在地里敲打驱鸟。
  这里的麻雀比北京的大,还有一种脖子上带白圈的寒鸦。最可恨的是那些灰底白点的母山鸡,它们带着七八只小山鸡,根本不怕人。母山鸡跑得飞快,一转眼就钻进草丛不见踪影。我总带着狗去追,那狗倒也卖力,咬死了不少小山鸡,全当给自己加餐。
  吃饭时我回到窑洞,看到羽老汉正在给牛草上撒盐,平时沉默寡言的他没解释,我就自己观察。原来盐能助消化、解毒,还能防虫。我建议把牛放出来吃草,省得天天割草,羽老汉却没搭理我。
  晚上躺在炕上,我递了支延安牌好烟给老汉,这时才发现他的手不能弯曲且举不高。在我的追问下,老汉终于开口了。原来他是老红军,参加过刘志丹的游击队,后来改编进了中央警卫团。因为手臂受过伤拿不了枪,过黄河时留了下来。说着说着,老汉眼里泛起泪光,低声唱起信天游:“一杆杆红旗迎风飘,陕北出了个刘志丹……”歌声深沉时高时低,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思念。这时我才明白,老汉不是不让放牛,是怕牛不听话,丢了队里会有损失,我说我有办法管住牛犊。
  几场小雨后,玉米窜到半尺高,不怕鸟啄倒怕羊啃了。我带着四头小牛去对面山坡吃草,狗在后面驱赶。我抽空回队里找队长批了条子,去小卖部买盐。售货员是下尧雪村的熟人,常给我留好烟。这次我买了两斤大块盐,碎盐留给老汉做饭,块盐用来驯牛。
  我把盐块放在小牛嘴边,它们立刻伸出舌头舔,从此我到哪儿它们跟到哪儿,再也不乱跑了。袁子河是条小河,水深及腰,我常带小牛来喝水。有次我在河边草地睡着了,突然感觉到牛在舔脸,睁眼一看,吓得浑身冷汗——离我不到三步远的地方盘着一条灰斑三角头的毒蛇!小牛犊却不怕,追着用蹄子踩,最后把蛇踩死了。我壮着胆剖开蛇腹,发现里面全是蛇蛋。
  羽老汉听了后说:“娃呀,你真心待牛,它这是在报恩。你命大,会有好报的。”
  玉米长到半人高时,我俩该回村了。队长听说牛犊踩蛇的事,特意买了铃铛奖励它。铃铛声叮当作响,它真有了头牛的风范。临别前,我把从北京带来的棉鞋送给羽老汉。没过几天,我就去了拓家河水库工地。
  这段两个月的沟底生活,成为我珍藏一生的记忆。每当想起,眼前总会浮现那头小牛犊——它乌黑的大眼睛望着我,温热的舌头舔着我的手。耳畔又响起羽老汉的歌声:“一杆杆红旗迎风飘,陕北出了个刘志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