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我站在书架前整理旧书。阳光透过纱窗斜斜地切进来,将地板分割成细密的金色格子。手指掠过一排排书脊,忽然触到一丝微温——是季羡林的《月下清荷檐下猫》,去年夏天朋友寄来时在信中说:“这本书适合在树荫下读,最好有只猫作伴。”当时读了一半就搁下了,如今书脊有些温热,像是刚被谁握过。冬天的书总是凉的,手指碰到书脊时,青石的冷便悄悄爬上指尖,可此刻它竟似乎有了生命。
正欲抽出,一团毛茸茸的影子从脚边掠过。是那只常来串门的狸花猫,不知何时溜了进来,蹲在书架下,尾巴尖轻轻摇晃,将阳光搅碎成散落的金箔。猫爪在地板上踩出窸窣的声响,将我的思绪从书脊的温度中轻轻拽回。
我盘腿坐在地板上,猫也凑了过来,挨着我的膝盖趴下。翻开书,干燥的纸张发出清脆的哗啦声,一股淡淡的油墨香飘散开来。书页边缘有几处细小的折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宛若友人读到动情处,忍不住反复摩挲留下的印记。去年读到一半时夹进去的银杏叶书签还在,叶脉间似乎还留着去年夏天的阳光,边缘已经发脆,仿佛一碰就会碎成金粉。季先生写他在北大燕园,夏夜坐在荷塘边听蛙鸣,看月光在荷叶上滚动,而一只花猫悄悄蹲在屋檐下,和他一起守着这份安宁。
读到这儿,我忍不住抚摸膝边的狸花猫。它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呼噜声,恰似读懂了这段文字。阳光渐渐爬上书页,将铅字晒得发亮。猫的尾巴偶尔扫过我的手腕,毛茸茸的,带着阳光的温度和生命的颤动。
阳光越来越烈,猫耐不住暑气,先是竖起耳朵,继而起身,轻盈一跃,落在窗台的阴影处。它回头看了我一眼,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书页的反光。我读到季先生写“盛夏的午后,连猫都懂得找阴凉”,不禁莞尔。合上书时,书脊仍有余温,好似它也在贪婪地吸收这个季节的热量。
傍晚,阳光悄然退去,书脊上的温度也渐渐消散。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在窗台上留下一团被压扁的光影。我把书放回架上,但它似乎已经和早晨不同了。它不再是一摞冰冷的纸张,而是被夏天轻轻吻过的事物——就像那只狸花猫的尾巴,毛茸茸地扫过这个午后的记忆。
在这渐沉的暮色里,书架上那本微微泛着暖意的书,正和窗台上渐渐淡去的阳光一起,安静地等待着。生活就是这样,总有一些美好会在不经意间与我们重逢。那些被时光抚摸过的书页,那些在记忆里徘徊的夏日,还有那只不知何时会再来的猫,都在提醒着我们:生命中最珍贵的,往往就是这些看似平常的相遇与重逢。书脊上的暑气终会消散,但那些被温暖过的时光,却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