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金秋,我怀揣着建设大西北的赤诚之心,毕业后来到延安五中任教。那时的校园还是一片洪水过后的废墟,北关供销社和延安造纸厂的断壁残垣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凄凉。我住进了一孔曾被洪水浸泡过的石窑,墙上几尺高的水痕在煤油灯下若隐若现,潮湿的窑洞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就在我独自面对这份孤独时,邻窑搬来了一位特殊的邻居——高玉香老师。这位来自米脂的婆姨用陕北人特有的热情驱散了废墟上的阴霾。中秋节那天,她特意为单身的我送来月饼,那香甜的滋味至今难忘。后来我才知道,她早在1970年就光荣入党,在米脂艾家峁学校立下了终身从教的誓言。无论从党龄、教龄上来讲,都是我的师姐。
建校初期的日子异常艰苦。我们这些老师不仅要教书,还要带领学生清理废墟、开辟操场。高老师虽然刚生完小儿子不久,但总是第一个拿起铁锹在工地上挥汗如雨,“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是她真实的写照。在她的感召下,我写下了《海迪啊,你是我们的榜样!》等诗文,让孩子们的诵读声与劳动号子一起回荡在延河岸边。三个月后,当200米跑道和篮球场奇迹般地出现在这片废墟上时,我深深体会到:这就是延安精神的生动写照。
高老师对教育的执着更体现在她对学生无微不至的关怀上。五中的学生多是“三类苗”,但她始终相信每只雏鸟都有翱翔蓝天的潜力。我至今记得那个失去生母的男孩,当他举着匕首在同学面前比划时,是高老师用母亲般的温暖融化了他心中的坚冰。她不仅为他缝补衣衫,更在他患急性阑尾炎时垫付医药费,日夜守候。当男孩含着眼泪喊出“妈妈”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教育最动人的模样。
兰家坪的王延珍同学骑车摔伤后,高老师把她接到家中照料两个多月;对外地转来的学生,她自掏腰包买本子、钢笔,冬天还送棉鞋……这样的故事数不胜数。她家中珍藏的数百封感谢信,每一封都记录着一个被爱心点亮的生命。
1996年,高老师荣获“陕西省劳模”称号时,我一点儿也不意外。三十余年的教学生涯,她培养了八届学生,其中不少人考入名校,有的还奔赴前线保家卫国。当读到学生王建中从老山前线寄来的战地家书时,我们相视而笑——这就是教育的力量,它传承的不仅是知识,更是一个民族的精神。
如今,高老师虽已退休,但仍在为青年教师传授经验。2021年建党百年时,她与九五届学生28年后再聚首,那句“我们的根在延安”的嘱托,让在场所有人热泪盈眶。看着千里之外传来的视频,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激情的年代,回到了延河畔的窑洞校园。
在这个劳动者的节日里,我忽然明白:高老师就像延安的山丹丹花,用最朴实的姿态绽放着最动人的光彩。而她所诠释的延安精神,早已化作延河的清流,滋润着一代代教育者的心田,在这片黄土地上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