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的时候,我总爱倚在窗前翻开书页。指尖抚过泛黄的纸张,那些铅字便化作粼粼波光,在眼底漾开一池春水。读书于我,是黑夜里不灭的萤火,是寒冬中温暖的炉火,更是生命里永不褪色的星辰。
幼时枕边总放着一本《安徒生童话》。油墨香混着母亲织毛衣的毛线香,在氤氲的灯光里织成温柔的茧。记得那个雪夜,母亲指着“海的女儿”的插图说:“小人鱼化作泡沫时,她的灵魂飞向了比星星更高的地方。”我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忽然觉得每片雪花都是故事的碎片,轻轻落在睫毛上,化作晶莹的泪。那时不懂何为永恒,却从那些泛着微光的字句里,触摸到了超越生死的震颤。
少年时在县城图书馆的旧书架间游荡,像误入桃花源的渔人。尘封的线装书里夹着干枯的玉兰花瓣,民国时期的课本上留着稚嫩的铅笔批注,这些偶然邂逅的时光标本,总让我恍惚看见无数个平行时空里的读书人。有一次,在一个梅雨季节,我在《陶庵梦忆》里读到“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忽然听见檐角铁马叮咚,仿佛看见张岱披衣独坐,与我在四百年的雨声里对望。书页间的留白处,藏着多少未及诉说的心事?那些褪色的批注,可是前人留下的暗号?
最难忘大学的时候,在古籍库抄书的时光。羊皮纸上的蝇头小楷在晨光中苏醒,指尖抚过“永和九年”的墨迹,仿佛触到王右军挥毫时的衣袂。当指尖被纸页磨出薄茧,当蝇头小楷在宣纸上渐渐洇开,忽然懂得古人说的“书卷多情似故人”。抄到《赤壁赋》“寄蜉蝣于天地”的时候,忽有燕子掠过窗棂,将几片柳絮扑进砚池。那一刻,千年前的江风与眼前的春色在笔尖交融,方知读书原是打通时空的“虫洞”。
而今在电子屏幕的蓝光里,我仍旧保持着阅读纸质图书的习惯。深夜伏案,台灯在书页上投下暖黄的光晕,像给文字镀了层金边。读《追忆似水年华》时,玛德琳蛋糕的香气从纸页间漫出;读《雪国》时,玻璃上的霜花渐渐开成川端康成笔下的白桦林。有时读到会心处,便在页边画只小小的萤火虫——这是与书中幽灵的暗语,是跨越时空的击掌相庆。
慢慢地,书架上的书越积越高,像沉默的守护者。它们记得我少年时的困惑,青年时的激荡,中年时的顿悟。有时抚摸书脊上斑驳的烫金,仿佛触到时光的掌纹。这些沉默的智者,教会我在喧嚣中听见花开的声音,在无常里看见永恒的倒影。
读书的魅力,或许就在于它让我们在浩瀚宇宙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盏星火。当暮色四合,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我相信,其中定有一盏灯,正与我的书页一同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