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不大,窑里装不下。”
母亲曾给我出的这个谜语,让我猜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清晨,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她才笑着揭开谜底:“是煤油灯点亮时的光呀。”
煤油灯,是童年记忆的注脚,也承载着数代人的流金岁月。在陕北广袤的黄土地上,它曾是家家户户的必备之物。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许多日用品都带着“洋”字标签——洋火、洋钉、洋皂、洋瓷盆……唯独煤油例外。
这或许与中国石油的历史渊源有关。1907年2月,中国大陆第一口油井在陕西延长县西门外勘定,同年9月成功产出原油。当时,人们采用小铜釜进行提炼,每日能生产12.5公斤灯油,这成为史料记载中中国石油最早的煤油生产记录。
此后,随着原油产量稳步提升,炼油设备不断更新换代,煤油供应日益充足。销售网络逐步完善,不仅充分满足了陕北地区的需求,还辐射到周边省市。特别是在延安时期,面对反动派的经济封锁,边区物资极度匮乏,煤油、汽油、石蜡、油墨等油品发挥了重要作用,为中国革命胜利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正因如此,别处俗称的“洋油”,在陕北被亲切地称为“煤油”,“汽油”“石蜡”“油墨”这些称呼也褪去了“洋气”,更彰显出本土的质朴与厚重。
煤油灯的构造十分简单:一个带盖的小瓶子(用过的墨水瓶最合用,大小适中,造型规整),在瓶盖中央戳孔,插入一截用牙膏皮卷成的细铁管,管中塞进棉线——棉线下端要触到瓶底,上端露出铁管少许。瓶内注满煤油,棉线“吃油”后,就像一根输油管,将煤油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火焰顶端,让灯持续燃烧。燃久了,需用针或剪刀轻挑灯捻,去掉烧焦的棉线头,灯光便会重新透亮起来。
这小小的煤油灯,不仅是夜晚的光明使者,也在寂静的黑夜里播撒过无数乐趣。冬闲时分,男人们揣着旱烟锅,聚在村里光棍家的煤油灯下,时而谈论国家大事,时而为村里琐事争得面红耳赤。有时激动起来,油灯被碰倒,灯光骤灭,黑暗中只听得手忙脚乱的点火声。待灯光重新亮起,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大家又会哈哈大笑,前一秒的争执瞬间烟消云散。女人们则多是守在家中,洗完锅碗后,便在煤油灯下忙活针线:或是缝补补丁摞补丁的衣裳,或是为家人纳鞋底、做布鞋。我最爱看母亲纳鞋底时的模样,“哧啦,哧啦”,麻绳穿过鞋底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悦耳。
到了我们做作业时,煤油灯几乎成了专属光源。母亲总会把灯芯调亮,让我们围坐在灯旁,自己却坐在稍远处,借着微弱的光线继续纳鞋底,还不时叮嘱:“小心别碰倒了灯。”那时我总爱往灯跟前凑,以为越近看得越清,后来才知道什么叫“灯下黑”。懵懂的我把这当作趣事,每晚在灯下自得其乐,而母亲却总是念叨:“啥时候能拉上电灯就好了,你们做作业也不用这么费眼。”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我们早已在城里安家,实现了母亲当年那个朴素的愿望。可母亲却在岁月中老去——满头白发如霜,皱纹层层叠叠,每一道都刻着生活的磨砺。她耗尽人生最好的时光,将我们抚养成人,却从未求过一丝回报。就像那盏煤油灯,在我们需要时,便毫无保留地散发光明与温暖;当我们不再需要时,便默默退到角落,沉寂无声。
时光如流,岁月如风。但这风,吹不散母亲的养育之恩,也吹不灭我们心底那盏煤油灯——它曾照亮贫寒的岁月,带来过欢乐与希望,更指引着我们走向明亮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