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从小被父亲宠大的孩子。家里孩子多,唯独我没有挨过打。记忆中有一次我大哭大闹,谁说都不听,舍不得打我的父亲把我拉到另一间房子关了禁闭,又吓又气的我踩着凳子爬上桌子,拍打着玻璃,直哭着求饶。
童年更多日子是风和日丽,那时候每家的贫富似乎没有太大的差距,唯独精神的富足是现在所少有的。
“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国家是哪个?”“外国。”还没进小学的我斩钉截铁地答道,抢答题我怎能示弱?他们全都哈哈大笑。“爸爸,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刚才我右手还可以握住左胳膊,刚吃完一口饭就握不住了。”“ 咦,那你将来不得长成巨人呀!”他打趣道。
三十多年过去了,父亲陪伴我们的场景历历在目,不经意间就会像放电影一样。月光下教我背诵的儿歌、起床时讲述的童话,现在还记忆犹新;小朋友围坐在一起阅读父亲给我订的少儿杂志时,心中倍感自豪;周末他骑自行车带我们去看电影的心情,胜过周游世界… …
我上初一那年,一天父亲吃饭时出现吞咽困难,一检查却发现得了消化道肿瘤——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全家人陷入了悲哀。我们第一时间带他去省肿瘤医院做了手术,几个月没见到父亲的我,掰着指头算着日子,期盼他能早日平安归来。有时放学后,我会假装累了,睡在炕角偷偷地哭… …
那段日子我个头飞长,一跃成为班级乃至年级的运动健将,学校运动会100米、200米、400米田径比赛,我全部拿奖,荣誉证书、奖品一个接一个;我的学习成绩也由最初的班级中等上升到第一梯队。我把所有奖状小心地收藏起来,等着给父亲炫耀一番。
终于等到这一天,术后大病初愈的父亲明显更瘦削了,但看到我们,他异常高兴。没等我开口,他就夸我长高了。我拿着“战利品”一一向他展示,他笑道:“我女子真不简单,进步不小呢,还能拿这么多跑步的奖!将来爸爸老了就靠你了,你以后就伺候爸爸吧……”“才不呢,我还要考大学呢!”小小年纪的我,总觉得伺候人是不好好学习的孩子才会干的事。
成长的道路上,父亲总是不断鼓励我、鞭策我,哪怕我只有一点点进步,他都会发现。能得到父亲的夸奖,是我更加努力前进的动力。记得当年我家住的窑洞,有一面墙是“荣誉墙”,上面挂的全是家人的奖状:父母的是“先进工作者”之类的奖,我们孩子的是“三好学生”“学习进步奖”等等。家里来了客人,总会先赞赏这面墙。现在想来,父亲不仅对我们用了“赏识教育”,还在家里营造了“追赶超越”的氛围。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再虔诚的祈祷,也阻挡不了癌细胞的无情扩散。术后一年,父亲又不得不做第二次手术。我快要中考那段时间,父亲已经病到必须一直住院输液维持生命的地步。放学后我就去医院,看着日渐衰弱的父亲孤单地躺在病床上:夕阳照在身上,暗黄的面颊更没有光彩;原来乌黑浓密的头发,也几乎掉光了;一个多月来,几乎水米不进,曾经英俊挺拔的他已经瘦到不足百斤。我的泪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父亲可能会离开我,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让我无法自拔!在父亲面前,我强忍着泪水;回到家,我就彻夜痛哭,不停地祈求上苍保佑他、救救他。我又担心父亲会对自己失去信心,想在见面时劝他要对自己有信心,可话到嘴边,又笨嘴拙舌不知从何说起。无助的我只好暗下决心:既然医院已经用尽办法,中考后我就去寻找医治父亲的偏方,希望能在民间找到一种灵丹妙药——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把父亲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中考刚刚结束,父亲就在那天太阳刚升起时匆匆离开了我们!三年的病痛,已经把他折磨得形同枯槁。他一定是怕影响我考试,才坚持到那时候的吧?我从医院跌跌撞撞回到家,一路上旁若无人地失声痛哭,哭到听不见世界的任何声音… …女儿不孝啊!我寻找灵丹妙药的计划还没启程,他就匆匆撒手人寰。以后的日子里,还有谁会像父亲一样宠爱我、包容我呢?
马上就到父亲的忌日了,他走后的三十多年里,我常常觉得,天上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当我遭遇挫折时,当我感到迷惘时,当我快要懈怠时,当我飘飘然时,我总会看到这双眼睛——他在默默注视着我,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我。每当这时,我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周国平说,好孩子是宠不坏的。是啊,是父亲的“富养”,让我拥有了坚定的性格、丰富的思想、高尚的情怀和善良的内心。父亲还赐予我鲜活的生命、健康的体魄,让我有底气面对生活赐予的一切。此生能做他的女儿,是我的幸运!更让我欣慰的是,我接过了父亲手中的接力棒,从事了和他一样的检察工作——这是他一生挚爱的事业,如今也成了我无比热爱、倍加珍惜的职业。我相信自己会脚踏实地走好人生的每一步,弥补父亲那匆匆一生的所有缺憾。
父亲是我心中永远的楷模,我会努力成为他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