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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村记

  文/成钢
  转眼已离开双流湾村一年多了,翻开这一本本驻村日记,仿佛又回到了在村里和大家共同生活的日子。
  我于2015年至2017年在子长县余家坪镇双流湾村担任第一书记。两年时间里,生活在村里,学农耕、帮农民做活,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大家对我这个“村官”也越来越信任。谁家有什么熬煎,有什么纠纷都来寻我,农民的事无小事,我又何尝在心里放下过他们:宝琳的病怎么样了?新学年有没有上不起学的娃娃?老朱家的牛、向前家的羊、海召的生活、村里的发展……
  ▼寻牛
   9月8日晚上9点,我正在窑里翻书剪报瞎磨农村漫长黑夜,忽闻硷畔下有哭声与嘈杂声,忙放下手中的活,走到漆黑的院子边向下呼喊问原因。一村民回应:“哈慧(村民小名)家的牛找不上了,急得哭了。”贫困户家丢牛不是小事,相当于损失五六千元,不是个小数字,能顶她家两年的生活费。我匆忙换上长裤、穿上胶鞋、带上手电筒跑下坡坡,问清情况后,喊了周围几家人一起进沟寻牛。
  无月的夜,两眼一抹黑,土路上瞅不清方向。老朱拿着铁锨,宝琳拿着棍,孙家婆姨握着手电筒,单身汉强平随后赶来也一起往沟里走,我拿着手电筒,靠着微弱的亮光走在最前头。正值夏末秋初,深沟草木茂盛,亮光照哪都是齐腰高的草,岔道小路根本就看不清,幸好我一年多来闲时爱往山沟峁跑,这周围的山路还算熟悉。二十来分钟进到沟里后,大家开始分散找。
  “牛夜里不叫唤,必须查遍每个角落、每块地边、水渠和深坑。”布置完,我再三叮嘱大家要小心。我和老朱被分为一组,到后沟掌去寻。一小时后,听到其他人喊叫,满平在另一小岔沟把牛寻着了,正往大路上赶哩。听到呼喊,我及时回应后,与老朱慢慢出沟,路上老朱说:“杂好兰(这下好了),寻不上就把人急死了,可是头好牛了!”可见,牛在村民心中有多重要。 
  到沟口大路边,大家汇聚在一起,哈慧紧紧牵着她的牛,哭声已停,只顾往家走,生怕牛再次不见,惊恐中都忘记感谢大伙。她那有点精神病的老汉手里拿着铲,嘴里重复咯囔(唠叨)着:“我拦着拦着就不见了。”这一句话,大家也不去理睬他,已习以为常。我回头感谢过大家,回屋休息,看表,已深夜11点多。
  在农村,作为下派干部住在村,那就有干不完的事,遇事能给农民趁(顶)上一头,农民也算有个主心骨。怕就怕干部不和农民同住村里,不与农民交心,缺了朝夕相处,也减少了彼此之间的信任,这样我们党赖以生存的群众基础,就慢慢消耗殆尽了,这不得不引起我们重视。
  ▼老鼠关
  习近平总书记当年在陕北梁家河村插队时讲过自己过“四关”,即跳蚤关、饮食关、思想关、劳动关。说得情真意切,这确实是最真实的农村生活经历。可我今天要说的是“第五关”——老鼠关。
  陕北的农村,牲畜、家禽、农作物等在自家一个院子或窑里混着,没有专门的界线或隔离设施,再加上门窗缝隙大,老鼠进出如平地,无所顾忌。白天还好,屋里屋外有人活动,鼠辈们也不敢出来,一到晚上,你刚上炕熄灯,不一会儿就听见大小鼠整窝出动,“吱吱吱”地叫个不停。你放在地上的大米、柜子里的鸡蛋、方便面就成了“馋鬼”们的攻击目标,藏起来也是白搭。更有胆大不知死活的,爬上你睡的炕,忽然从你枕边窜过,吓你一跳。有时在睡梦中,露在外面的手常常被毛茸茸的东西惊醒。一开始又气又恨,常常半夜里猫着身拿起扫帚在角落里寻这些“捣蛋鬼”,很想抓一只报仇,可往往徒劳无果,实翻(折腾)一阵又愁眉苦脸地睡了,三更觉再睡就更死,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后来,农村待习惯了,老鼠就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司空见惯,到最后完全视而不见了。
  今早刚起,就看见当脚地里有个胆肥的“小子”在大米前转悠,吼了几声,它还抬起“三角头”看你,不屑一顾的样子,把人给气的。急忙穿衣趿拉(半穿着)上鞋,拿起扫帚撵过去,它早一溜烟跑了,我在桌柜前敲打了半天也不见踪影,折腾一阵子再没寻见,只好作罢,还是该干啥干啥,一天的驻村生活就这样在与老鼠的捉迷藏中平静地开始了。
  ▼13袋洋芋籽
  去年,子长县由于夏秋大旱,全县洋芋绝收。今年,号称“中国洋芋之乡”“马铃薯示范县”的子长县,24万亩洋芋种植基地到了“无米下锅”之境,100万吨的洋芋籽是刚需,却只从宁夏、内蒙古调回了80万吨,缺口很大,农民种植洋芋遇到了恐慌。我驻的村上虽然不是县政府扶持种植洋芋的基地,但农民连保障吃喝生活的那两颗洋芋也没有,几家贫困户来村委找我想办法,我也是一筹莫展。
  为解决他们的秋后生活问题,我一早来到县薯业局,想试试看能不能拾乱(协调)一些。走上薯业局的办公楼,见楼道挤满了人,都是来要洋芋籽的,一问才知局长去开会,各村的干部和村主任都在此等候。一等一上午,有人等不上就走了。中午12点多,景局长终于回来了,大家像看到救星一样马上把局长围得死死的,生怕他再不见了。可围住也没办法,景局长说,局里再没有洋芋籽了,他高声再三解释,大家就是不愿离去,直磨到下午,见实在没有收获,人们才悻悻地离去。
  我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但来都来了,就想再搏一把。等其他人陆续离开后,我悄悄溜进局长办公室再三央求……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最后局长帮忙从其他地方给拾乱了13袋子洋芋籽,解决了村民的燃眉之急。这就是我们驻村干部的实际情况,跑腿舍脸那已是家常便饭,有时不得已还要为自己的村民们想方设法“走个后门儿”。 
  ▼一双旧皮鞋
  夜里,有一个老乡来我住的窑里串门,闲谝中我了解到他的近期生活状况。他叫强小小,家中兄弟排行老小,父亲便起名小小,现也是44岁的庄稼汉了。前几年在村附近的煤矿打工,月收入5000元左右,足以养家糊口。但近两年经济下滑,煤矿停产了,强小小就失了业。只好去县城打些短工,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逐渐捉襟见肘。小小说快过年了,手里没钱心慌得睡不着。村里,今年像小小家这种情况的不在少数,有几家原来因为揽工到城里租房子住的,都从城里搬回来了,因为城里生活费用太高,挣的钱养不了家,只好返回村。听了这些絮叨,我也满脑子愁云。
  是啊!村民没手艺、没门道,揽不下好活儿,眼看着穷日子看不到头,只能东逛西串地瞎混,就像《平凡的世界》里那个王满银一样,成了个逛鬼二流子。
  小小抽着2元的白盒子香烟,话语间时有发呆,心事重重。44岁年纪不算大,却已被生活压得满脸褶子。我仔细瞅了瞅他浑(全)身,衣裳褴褛,大冬天的脚上却趿拉着一双底子磨平了的单布鞋。我问:“脚不嫌冻?”小小“嘿嘿”傻笑着不答。我说:“明天赶紧换一双嘛。”小小不好意思地答:“刚给两个上学娃置办了鞋,么钱蓝,凑合吧。”我听完心头一阵酸楚,心想村民的生活竟窘迫到如此境地了。
  “你试试这鞋你能穿上不。”我说话间匆忙脱下自己的皮鞋递过去。
  小小不好意思地推让了一番后接过鞋子试了试说:“这皮鞋到底美气!”说完呲笑着。
  “能穿你就穿上,鞋有点旧,你不嫌弃就行。”
  “不嫌,不嫌。”
  我起身又从行李箱里翻出运动鞋穿上,为了场面不尴尬,回到茶几前坐下,我转开了话题,我们若无其事地又谝了起来。
  小小走后,我迟迟睡不着觉。农村的冬夜里,不知是冷还是愁。这个贫困户的生活总在我脑海里浮现,像这样的人家村里还有,他们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真能熬煎(忧愁)死个人了!
  ▼理发
  阿龙,大名叫刘建龙,延安城内理发店的老板,经营理发店有22年了。阿龙的手艺没的说,人也非常好,熟客生客到店都非常热情,顾客们都亲昵地叫他阿龙。
  我与阿龙结识也有十五六年了,阿龙的理发店离我家不远,晚饭后常散步遛弯,就时常到他的店里“绕”一圈,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加上他女儿与我儿子同班,我们时常聊起孩子的学习和在校表现,关系便更近了一层。
  我去年驻村搞扶贫工作后,也受到阿龙的关注,有几次与阿龙闲聊时,随口提到让他有空随我进村,为腿脚不好的老年人、重残户、贫困户、婆姨娃娃们义务理个发,阿龙满口答应。话一撂出就是一年多,一直未实现。今年入冬后有几次碰见阿龙,他都有点不好意思,说太忙了,年前一定实现这个承诺。
  腊月十一,星期天早上,阿龙忽然来电说,今天正好不忙,可以进村理发了。于是,我开车拉上阿龙直奔双流湾村,路上就联系村主任刘贵忠,叫他提前通知老乡们在村口硷畔阳阳地等着。
  早上十点半到村,阿龙摆开架式,穿上工服,我给他打下手,依次为双流湾、杨家沟、杨家圪台三个自然村的老乡们理发。“城里来了理发师”,每到一个村老乡们你叫我喊的,吆喝着全家出动撵来凑热闹。
  有人走不动,阿龙就上门理。踏着冰雪走到后沟最后一个村子,上门为88岁老党员丁养贵理发时,老丁夫妇感动地说:“城里人来给理发,这还是头一回!”
  我开玩笑对老丁说:“那你头发长长了,平时谁给你剃了?”
  老丁说:“家里娃娃胡乱给剪了。”我和阿龙与周围的老乡都笑了。
  中午休息片刻,我叫了两份煎饼凑合地让阿龙吃了一顿,然后不好意思地说:“村里就这条件,哥回城好好请你撮上一顿。”阿龙连连回绝说不用,为村民理发也是他一直挂在心头的事。为了不让老人、孩子久等,阿龙一直忙活得未停,直到下午三点半才算全部理完。
  下午,离开村子时,阿龙坐在车上长出一口气,点了支烟微笑着对我说:“真的有点累了!”
  老辈人们常说:有钱没钱不能“连毛”过年。虽是一句俗语,但也道出了老辈人对理发过年的重视和对新年新生活的憧憬。2017年,我们村的人没有“连毛”过年的!
  ▼双休日
  双休日从村里回到市区,在家中还未等换完衣服休息停当,已是一个电话接一个地催,好心的同学、驴友们利用休息日整理了些家里闲置的衣物,打包好等我来拉,预备送给村上的贫困户们。于是我连着几个双休日回城都在忙活这事,开上那老掉牙的面包车满城跑,一个同学家、一个朋友家地把衣物取回来,重新挑拣分类,将太旧太破的处理掉,干净完好的打包起来。每次戴上口罩在小区、街道口分类打包时,路过的人常常投来异样的眼光,把我上下打量,还以为我是收废品的,我已习惯这种“作业”和眼光,并不去理睬,也顾不上与他们递话。
  两三个双休日忙活下来,面包车塞得满满的。20多个包裹,千余件衣物,皮鞋、运动鞋52双。
  ▼改厕记
  今年6月初,杨家沟自然村厕所改造工程已完,这也是我今年即将离开第一书记岗位前,给村民们承诺办的三件事中的最后一件了,发展养鸡和整修村委房屋都已办妥。
  驻村两年以来,一直想从生产生活条件上改变杨家沟自然村的面貌,其中,改造每家厕所的计划就是我酝酿时间最长的一件事,也是最费力的一件事。驻村后,一直在筹划,争取资金,为了取得各方面支持,到每家厕所查看、统计、拍照,将现实情况形成报告附带图片及预算费用上报,生怕领导们不了解村里的现状。工作了几十年,头一次写报告还带彩色照片的,还是关于厕所,也算是一份特殊的报告。这份报告多数人是嘲笑的,早有预见的我,厚着脸皮、耐着性子一次次解释,一次次碰壁,改厕的计划一次次落空,特别失落,心想为村民干件事咋就这么难。
  今年年初,我把全村改造厕所需要的资金希望寄托在单位身上,几次回城都积极跟领导如实汇报情况,提出扶贫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后经院党组商议,终于同意给村里解决2万元的改厕费用,虽与预算的8万元相差甚远,但已很开心了。于是,第一时间把这好消息告诉村支书老杨,赶紧回村与村委班子商讨减少费用的改厕方案。后决定,由村委统一组织施工修标准化厕所变为各家自己出工出力,所需沙子、水泥、砖、盖板等建筑材料由村委解决,打算在5月底前全部完工。通知一出,有的家户表示理解村委的难处,开始行动起来,毕竟是给自己家盖厕所,就是不补贴也应该修。但个别家户还是有怨言,嫌村里补贴的钱少,不愿动工,我上门解释也无果,只好作罢。
  进入6月,我与村支书老杨对已修的家户改厕进行验收,基本都按要求完成,就发放了承诺的料钱补贴。
  这下好了,个别贫困村民总算告别了石头垒、玉米秸秆围、破布挡、难以下脚的旧土厕,告别了雨天如厕打伞、夏季蝇虫满地爬的尴尬境况。虽然这次改旱厕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但比起以前已大有改善,干净了不少,等再过几年,村民的日子富裕了,手头有了闲钱,这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这一天我一定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