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知道红柯去世的消息后,我一下子懵了,吃了一惊,半天回不过神来。在我的印象里,红柯身体比较壮实,身材敦敦的,头发有些自来卷的样子。他为人平和,似乎不大爱说话,总是咧着嘴笑,他咧开嘴时,五官和四肢都洋溢着天真与童趣。他的性格似乎还有落拓不羁的一面,有几次,我见他嘴里少了几颗牙,但他并没有补,他似乎非常不在意这些,只是依旧咧着缺牙的嘴,乐哈哈的。
和红柯相识,是一起开过几次会。尤其那年“陕军再出发”到北京时,我们一起坐的火车,一路上说了不少的话。这以后,也就熟了。后来我还讲过他讲的课,题目似乎是“从土地到大地”,他说,大地产生了土地,产生了村庄、绿地、荒漠、人、动物、植物,所有的生命都依靠大地存活着,所以,一切都是大地的,和大地都是一体的。由此引申到张载的“民胞物与”。也就是说,万物为同类,一切均为上天所赐,人类应泛爱人及一切物类。他讲的这些非常接地气,极为朴实又不乏深度。我一下子便记住了。其实,在和他相识之前,我就看过他的小说,在心底里早就对他有了印象。他写的《西去的骑手》《喀拉布风暴》,都有一种雄浑、壮美,充满了诗意的浪漫、血性的力量和生命的激情。他写作风格的形成与他客居新疆十年的生命体验有非常大的关系,他的书中无不带有新疆边地人民特有的气质,特有的色彩、气息和声响。他用绚烂多彩的文笔,用他特有的道德观和历史视角给我们描绘出了一幅波澜壮阔、色彩奇异的新疆地理、风俗、民族生活的画卷。我后来在南方与一个省的作协领导一起说话时,他就感叹:只有陕西,只有西北,才会有这样大气的作家,才会有这样厚重的作品。
红柯的作品有一种巨大的能量气场,像个大漩涡,你读着读着,就自然而然地陷了进去。这种气场来自于他的个性,来自于他内心的激情,来自于他对新疆历史的独特认识,来自于他对这块土地的热爱。在《喀拉布风暴》中无论是一个人或者哪怕是一处小小的景色,他都饱含热爱之情。比如他写我们司空见惯的枸杞:“城外大片庄稼地,更多的是枸杞。精河的枸杞把宁夏都比下去了。到处都是红宝石红珊瑚红玛瑙一样的枸杞,长在树上的、晒在地上的、屋顶上都是一片红。穿过大片大片的枸杞林,离沙漠很近了。榆树林外边就是沙漠。单个的胡杨树,沙丘,沙丘上的梭梭、红柳……”这样充满激情而又极富层次感的描述,让人身临其境,又处处被感染着。
同在陕西文坛,有时和别的作家们相聚,私下会说起如茅奖、如作协换届等一些话题,说着说着,红柯就自然成了我们的议论对象,大家都普遍认为他应该是下一个“茅奖”的热门人选,甚至是作协领导的最佳人选。也都对他充满了期望。当然,这些议论不是空的,是以他的作品来说话的。在陕西,红柯从《西去的骑手》《乌尔禾》《生命树》到《喀拉布风暴》《太阳深处的火焰》,多年来一直笔耕不辍,创作出一部又一部一流的文学作品。其中有四部作品入围过茅盾文学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是陕西文学界继路遥、陈忠实、贾平凹之后最引人瞩目的作家。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优秀的作家,说走却就走了,真是令人悲痛啊。他的离去,不仅是陕西文坛的损失,也该是中国文坛的损失。我们《延安文学》杂志社发去了唁电,并写了一副挽联,“骑手西去,望天山大漠难觅遗迹;火焰骤熄,叹三秦文脉谁堪承袭。”以此表达对他的敬意与哀悼之情。
这几天,在翻看纪念红柯的文章时,偶然间我看到了另外一段话:红柯的妻子蔡女士谈及红柯去世一事,悲痛难忍,她不断说:“太累了,他太累了,他活得太辛苦了。”红柯妻子的这些话是真话,是实情,也使我从红柯的去世联想到了近年来陕西英年早逝的其他作家。陕西作品群在全国是出了名的,但陕西作家的辛苦也是出了名的,有不少作家都早早离开了我们,柳青(62岁)、路遥(43岁)、邹志安(46岁)、京夫(66岁)……这几天,我就常想这个问题,为什么会这样呢?想来想去,就我对陕西作家的认识来说,我认为陕西作家身上有一种大格局,大气魄,在所有的人关心自己的车子、票子和房子,关心自己的职称、职位和职级之时,他们始终把目光投向大众,关注的是老百姓的生活,关注的是人类的命运。同时,他们身上有一种精神,是那种认准一条道就走到黑的人,既然选择了文学事业,他们就把这当作终其一生的使命。他们不玩文字,不把文学当儿戏,而把文学当成一件神圣的事业,始终有一种责任感,有一种使命感。他们把全部情感、全部体力都投入到了创作中,是真正用生命去写作的人。因而,写得很辛苦,但每每出来的作品却都有真情、有思想、有深度、有广度、有温度、有品质。这些作品终将穿透时代,成为不朽。
写这篇短文,以此来纪念红柯这位老师、这位好哥们。他像一团火焰,燃尽了自己,但是发出的光却照亮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