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江
　　当南下的西伯利亚寒流与北上的太平洋暖湿气流经过几次激烈交锋、碰撞后，寒流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败下阵来，不得不铩羽而归。这时，北方地区的气温不再是忽冷忽热、飘忽不定，而是渐次趋于稳定、回暖，春的韵味也随之愈来愈浓。我知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的清明节不久就要到来了。
　　此时此刻，我便想起年少时乡下清明前后的一些情景来。
　　每当惊蛰过后，气温徐徐回升，天气渐渐转暖，沉睡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豸虫、蝇蛾，舒坦地翻了一个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伸懒腰，抖动了一下身子，忽然苏醒了。它们显然憋闷死了，也饥饿极了，拖着羸弱的身子，蠕蹑着腿爪，试图四处爬动，有的振翅欲飞，贪婪地吮吸着清新空气，寻觅着各种食物。惹得我们这些毛头小子，憨憨地追逐、捕捉、戏弄着。鸟儿呢，更是欢呼雀跃，梳理着羽毛，扭动着身子，三三两两，成群结队，飞上蹿下，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仿佛在用漂亮的身段、优美的舞姿、动人的歌喉来迎接春天，拥抱春天。在众多鸟雀中，最吸引我们的还是燕子了。它们似乎早就嗅到了春到北方的气息，迫不及待地从南方飞了回来，绕着村子，飞来飞去，精心地寻找着栖息地。几经比对，反复挑选，最后多数还是相中了原有的主人。接着便重操旧业，开始忙碌地清理起屋檐下的旧巢或垒建新窝，过上了安居乐业、传宗接代的甜蜜生活。当然，我家必定是燕子选定的栖息对象，不仅吸引来一对，而且往往会招来两对。它们一对在屋檐下，一对在窑洞内，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地穿梭往来，忙得不亦乐乎。我们兴奋得不得了，生怕打扰了它们平静而火热的生活，创造一切便利条件，为它们保驾护航，急切地等待着雏燕的破壳而出。
　　阳坡上、道路旁、房前屋后那些无名小草，顶着一头纤细稚嫩的绿，星星点点，踉踉跄跄，探头探脑地从枯草中冒了出来，嗅着春的气息，欣喜地观望着久违了的精彩世界；硷畔上、河湾里的柳树也不甘示弱，干枯的枝条很快由灰褐变为浅黄，继而又转为淡绿，有的已迫不及待地吐出嫩芽、抽出绿丝来。我们小孩子们欢笑着、蹦跳着，贪玩地爬上树，折一节柳条下来，握在手里使劲拧搓，皮和枝干很快剥离，然后便抽了枝干，空出皮筒，做成口哨，吱吱呜呜地吹了起来。吹得两腮鼓胀，吹得两眼通红，吹得音响回荡，吹得众鸟齐应。
　　再瞧那漫山遍野的花儿，也竞相怒放了。期间，最先开放的必定是山桃花了。不经意间，那山坡坡上，一株株竞相开放的粉个嘟嘟的野桃花、家桃花突然就撞入眼睑，白的耀眼，粉的撩心，让人激动，令人迷醉。含苞待放的杏花呢，也不甘寂寞，紧步桃花的后尘，索性也在那崖畔畔上绽放了，其色泽远比桃花艳丽，红红的，像一抹霞，仿佛将人的脸也映得通红。我们一颗悸动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急切地跑上山，折几枝桃花、杏花回来，插在水瓶里，顿时满窑艳丽，花香四溢。再后便是梨花、苹果花粉墨登场了。它们就在那山峁峁上、塬梁梁间，独领风骚，一身素洁，与桃花、杏花形成鲜明对比，好像在告诉人们，我们也并不逊色！惹得蜜蜂、彩蝶频频光顾。置身于这春的世界、花的海洋，使人无不真切地感受到大自然的神奇与魅力。
　　清明时节雨纷纷。每当这个时节，往往天地氤氲，细雨霏霏，用柔和清爽来概括、来形容此时的天气，是最恰当不过的了。由于雨丝飘扬，大地自然是潮湿的，像水洗过一般，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草木就借助这清爽、这温暖、这湿润的气候，偷偷地疯长，几乎一天一个样，恨不得一下子将这世界染得碧透，装扮一新；黄土小路呢？不再是尘土飞扬，而是黏糊糊的，赤脚踩上去，软软的，酥酥的，是那样得舒坦惬意；风更是柔和清爽的，不大也不小，时不时夹带着星星点点的雨霏，迎面扑来，柔柔的，痒痒的，令人心花怒放；空气异常清新，湿漉漉的，啜一口，清爽无比，涤荡肺腑，那种舒，那种爽，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就连人也是柔和爽朗的，似乎一下子长了精神，疲倦、懒散、昏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来的是眼睛充盈着喜，脸上堆满了笑，通体透明畅亮，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兴奋得不能自已。至于我们这些孩子们，更是手舞足蹈，整日里四处疯跑，因没有条件放风筝，就用高粱秸秆自制了风葫芦（风车），奔玩着，那自由自在的取乐，那无忧无虑的欢快，令人身心陶醉，忘乎所以。
　　清明是一年中一个很重要的节日，人们自然都要纪念，做好饭吃。这当儿，母亲总会摊煎饼、调凉菜，让我们美美地饱餐一顿。那时，农村生活十分困苦，能吃上摊煎饼包凉菜，对于我们穷人家的孩子来讲是最大的福分了，因而吃起来总觉得格外香呵，怎么也吃不够！同时，那个时候还时兴“捏花花”（做面花）。就是将和到饧了的白面，搓捏成鸟、虫、鱼和老虎、狮子之类的形状，放到锅里蒸熟后，再点上红、绿颜料，花花绿绿，活灵活现，煞是好看！因为粮食紧缺，尤其是细粮更为缺乏，要捏花花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可是即便再困难，母亲为了让我们高兴，还是要想方设法弄些白面来，给我们捏花花。当然，捏的数量一定不是很多，我们姊妹六七人，一人分不到十来个，你望着我，我看着你，谁也舍不得吃，就用细麻绳一个一个地串起来，挂在炕头的墙壁上，不停地欣赏着，真是快活极了，幸福极了。有时将花花一直要挂到夏天、秋天乃至冬天，这才很不情愿地慢慢吃掉。
　　农谚云：“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这话一点也不假。虽然民间也有“九九又一九，犁牛遍地走”或“惊蛰不停牛”之说。但此时天气仍未完全转暖，气温很不稳定，土壤温度提升不起来，不宜大面积开展播种。所以，只能借午后天气稍暖，开始少量播种一些诸如豌豆之类的早熟作物。其他大范围耕作播种，要等到气温回升、天气完全转暖后才能陆续展开。清明节过后就到了季春，天气正式转暖，各种农事活动便可大规模地展开。种瓜呀，种豆呀，种玉米呀，种谷子呀，一物接着一物地播种，忙得农人们腾不出手、歇不下脚来。这时，我们小孩子也派上了用场，在父母的召唤下，利用星期天、节假日帮助大人牵牛、点豆子、打土块、送粪等，以此来减轻他们的负担。尽管农人们忙成这样，可他们依然高兴呵！因为他们明白一年之计在于春；有播种才有收获。他们恨不得将一切希望、一切憧憬都播种在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