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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油灯相伴的童年
乔贝
  山村的夜晚,天黑得要格外早些。也许是太阳下山跑得快,一溜烟儿就跑到山那边去了,也许是煤油灯平时工作比较积极认真,总之,父亲在晚饭后不久,就得去给煤油灯做好热身工作。每每这时候,我就在父亲旁边看着,看他从桌子底下取出一瓶煤油,然后小心翼翼地往玻璃的灯座里添加。那谨慎的样子,仿佛是喂一个刚会吃饭的孩子,怕他呛着又怕他噎着。也难怪,那时候的煤油不好弄,也是物以稀为贵的。好在玻璃的底座是透明化的,它肚明了父亲也就心知了,父亲看差不多喂到七八分饱的样子,就盖好灯头,将那剩下的煤油收好又塞到桌子底下。有时候,父亲还要拿起灯罩,对着渐渐昏暗的暮色,看看那灯罩的脸色黑了点没有。灯罩长期坚守防风的职责,眼见底座喝饱了煤油,而自己经常饱受灯火的熏烤却不受待见,那内心肯定也是不愉快的。于是黑了脸,很不情愿地工作似的。父亲就轻轻拿起灯罩,对着它呵几口气,算是哄它开心,然后赶紧拿废纸给它洗脸。倘若还不行,那就只有稍微讲点平等主义原则,滴几滴煤油在灯罩里壁,用废布片重新给它再洗一次脸……这一回,那灯罩就会高兴起来了,容光焕发,脸上清晰地泛出喜悦的光来。
  这还不算!父亲似乎觉得有愧于灯罩,又用锡纸给它制作了一顶帽子。那以前也有简易的,只是从练习本正中间取出两张对叠的纸,然后从正中撕下一个圆孔,正好套在灯罩上。然而,纸受不了真火的考验,套在灯罩的脖子上,日久,就会呈现焦黄的颜色,像营养不良的脸,渐渐蜡黄。进而,憔悴,掉落……父亲就赶紧收集烟盒里层的锡纸,给它设计了一顶亮光闪闪的桂冠,等点亮的时候,整盏灯顿时有了金碧辉煌的味道,神采飞扬起来了。
  在这盏灯下,我读到了书本上很多奇妙的故事,这是放牛的小伙伴所不能知道的;也见证了飞蛾坚贞不渝的爱情,它们本可以驻足在煤油灯的皇冠上,偷偷瞅一眼它那灿若烟火的意中人,可偏偏扑火般浓烈地爱着,直至香消玉殒。也还在夏夜里,让煤油灯见证过自己与蚊虫之间的浴血战斗场面,最终是两败俱伤,我有红肿的伤痕,它们有横七竖八的尸体。更在寒冷的冬夜里,跺着脚,借着油灯的体温取暖,直到小手和铅笔握手言和……
  我在这灯下,一直读到小学毕业,然后,就到离家很远的寄宿中学去读书了。中学里有了电灯,但煤油灯并没有退休,意义反而更加重大起来。仿佛是经验丰富学富五车的老教师,到了一定的退休年龄却依然因为德高望重需要返聘一样。那煤油灯的返聘,大多是在晚上九点以后。学校因为管理需要统一熄灯了,它才出现在暗黑的深夜里,点亮我们的世界。
  我那时还是没有属于自己的煤油灯。家里兄弟姊妹多,条件差,想读书就只能艰苦些。所以晚上熄灯后,一般都是乖乖地跑到宿舍蒙起头睡觉。可是哪里睡得着呢?搭通铺的木板子在辗转反侧下吱吱呀呀,教室里勤奋的同学在认真看书,老师公布的成绩排名言犹在耳……很多时候,我不仅没有睡着,反而更加清醒。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孙康能映雪,车胤能囊萤,匡衡能凿壁……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够做到的就是在夜晚九点后的座位上,安静地看着前排同学的背影。
  前排的同学,是个成绩优异的女孩子。她的哥哥是学校的数学老师。因为她哥哥的缘故,她每天傍晚上教室,都端着一盏煤油灯,灯下是一叠大大小小的书。晚自习结束,我就坐在她的身后,听她窸窸窣窣翻书的声音,看她的背影笼罩在一片柔和的煤油灯光晕里……那时候男生女生是不说话的,因了当时的风气,更因着我贫寒的自卑。第一天暗影里的我是怎样度过的,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第二天晚上,越过她斜着的肩膀,照过来的那一束光,一直在记忆里,真真切切……
  后来呢?后来呀——无论是我走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还是行走在空寂的夜色里……我都坚信,总会有一份爱,在心里,伴随这平平常常的一生。总会有一盏煤油灯,在人生的暗黑里,照亮平淡如水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