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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公祠记
李世心
  延安七里铺建有杜公祠,傍山而居,坐东向西。其下为繁华街衢,人流熙熙攘攘。街衢下杨柳夹岸,杏水河缓缓流淌。其祠粉墙黛瓦,红楼壁立,器宇轩昂。诗圣杜甫伫立正堂,神目如电,其貌堂堂焉,其风赳赳焉,为一方文化圣殿,高端旅游景观,游者无不肃然,文人墨客无不惶惶然戚戚然焉。
  泱泱中华,上下五千年,诗歌以唐为盛,以李白杜甫为盛中之盛。凡二君临幸之地,哪怕颠沛流离,后世大多建有纪念性祠堂,或炫示文化禀赋,或打造旅游景观。即使李杜未曾驾临之地,亦乐于为其挥金斥银,立祠造庙。“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为其身世而唇枪舌剑、你争我夺者有之,为其踪迹添油加醋、著书立说者有之,甚至惹出笔墨官司,诉诸公堂。以至二公频繁变换户籍行踪,历史真真假假、扑朔迷离。更有甚者,虽然李白自称“家本陇西人,先为汉边将”,而吉尔吉斯斯坦言之凿凿,李白诞于该国托克马克城,为其国文化先驱,赴中国访问学者;韩国竟称孔子、屈子皆为其国精英,并堂而皇之建孔庙,心安理得过端午节。
  之所以出现以上乱象,究其实,一为争抢文化,包装其人其地,壮大门面;二为树立招牌,吃文化饭,招财进宝。尽管李杜二人生前大部分时间囊中羞涩,四处流浪,与孔方兄少有缘分,最缺的就是人民币。令人十分安慰的是,延安杜公祠名副其实,杜公确与延安有缘,曾两次与延安交集。尽管杜公造访延安时,饥寒交迫,露宿街头,而延安人人不识此公,文人雅士至今扼腕叹息,追悔不已。
  延安府志云,“川口有唐诗,杜拾遗祠,记像石室。登望杜亭,得地高爽,俯瞰河流。祠有石刊,墨人骚客多赋凭吊。”可见延安为公建祠古已有之,原址在城东川口。国史亦云,唐天宝十四年夏,长安暴发中华由盛而衰拐点的“安史之乱”,八品小吏、长安著名愤青、叛军通缉犯之一杜甫于乱军中侥幸逃脱,挈妇将雏,长途跋涉,辗转来到鄜州羌村。羌村在延安富县南,今尚遗有“杜公窑”,为公旧居。旧居为两孔土窑洞,坐东向西,其下一河蜿蜒,向东流去。
  为追寻同样逃难到甘肃灵武的唐肃宗,杜甫离开羌村北上,经石门,过徐寨,越万花山,出杜甫川,到达延安七里铺。万花山四季常青,春来牡丹挡道,秋至野菊绕膝,青山绿水,十里花香。山下即为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家乡,据说木兰故里其名花源屯即为杜公所赐。
  杜甫来到延安,朔风劲吹,日暮乡关,饥肠辘辘,举目无亲。乞得一饭,草草果腹。向晚,将身来到一石崖下,天当房,石当床,鞋当枕,蜷身柴火旁,瑟瑟望月亮。想那杜甫胸怀出将入相、为万世开太平之志,而黑夜漫漫,前路茫茫,当晚一定愁肠百结,浑身透心凉。逗留数日,继续北上,途经安塞芦子关,不幸为叛军擒获,披发戴枷,押解长安。越九月,公冒险逃脱,穿越两军对峙防线,投奔凤翔,被肃宗任为言官。后因多嘴多舌而遭贬,复回羌村探亲。杜甫两次延安之行,深谙边塞之苦,民生之艰,创作出《三观水涨》《晚行口号》《玉华宫》《避地》《得舍弟消息》《羌村三首》《北征》《彭衙行》《喜闻官军已临贼境》《收京三首》等现实主义史诗。
  杜公乃五百年方一出的旷世诗人,其想象力可以使江河倒流,鸡毛上天,但是他绝对不会想到,唐以降,他那天晚上露宿的破石崖竟庙堂临街,地脉嘉胜,文脉浩荡,以杜公祠名之。延安杜公祠最早建于何年,无考。唯知由于兵燹,其兴亦勃焉,其亡亦速焉,兴兴废废,历代不绝。宋时,陕西经略使范仲淹曾亲笔题书“杜甫川”三字镌于今址石崖,已建有祠。清道光年延安知事陈炳林复刻“少陵川”于壁,重建祠堂并望杜亭。祠门两侧石刻联语:清辉近接鄜州月,壮策长雄芦子关。同治遭兵毁,光绪又复修。21世纪初,政府拨付专款,凿石拓地,大兴土木,起红楼,建亭台,立祠造像,存摩崖石刻,展诗圣经典,其祠为历史最佳形制。祠对面公曾行走的山川亦以杜甫川名之。
  延安这座城邑,虽然地瘠民贫,而每当国家危亡之际,总有民族精英前来,成就事功,改写历史,留下众多文化遗存。文化乃一人一城一国之灵魂。朱轓皂盖终归寥落成灰,倒是褪色青衫偶尔涂抹的诗文却镌刻山河,成为人人心中的故乡。杜甫的人生告诉我们,高贵往往与苦难相随,而正是这种高贵,化解历史心头冰雪,点燃文明荒原火种……